十九层梦境
七月中旬的一个夜晚,气候闷热。凌晨三点,暴雨突降,天气渐凉。
早上七点,王月竹从梦中醒来,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忽感到头晕脑胀——像是做了噩梦。
金小羊哼着歌走进卧室,打算叫她的室友月竹一起吃饭。王月竹穿着灰色吊带睡裙,脚踩人字拖,眨巴着眼对金小羊说:“昨晚没睡好,好像做噩梦了,现在好困啊——”
“梦到什么了?”小羊一遍抚摸月竹的头发一边问。
月竹打了个呵欠说:“记不到了……就是感觉刚刚是突然惊醒的。”
小羊继续捋着月竹的头发,后者因为做噩梦半夜出汗,及肩的头发贴在一起了。
“好困,感觉自己头好大,小羊,你看我头是不是变大了?”月竹两手紧紧按着太阳穴,想驱走这“凝成血块的恶魔”。小羊见状,便抱住月竹,搂着她的腰,月竹的脸紧贴着小羊的脸,双手搭在她肩上。
小羊轻轻抚摸着月竹的背说:“会好的。我刚看新闻说昨晚地震了,也许是因为这个才做噩梦呢?地震后又下雨,就像洗刷大地的罪过、消灭残破的证据一样,每次地震后总要下雨呢……”
月竹还没从睡眠中清醒过来,意识有些模糊,只感到自己的身体紧紧贴着小羊,软绵绵的。她正听着小羊在她耳边细语,突然觉得这场景十分熟悉——以前每次和小羊一起上课,课间休息时她总喜欢这样抱着自己。可小羊早已不是她的室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月竹慢慢清醒了一样,突然抱紧小羊。窗外雨声淅淅,房间里昏暗无光,除了拥抱的感觉,周围一切都那么模糊,甚至连小羊的脸都看不清。
她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甚至在梦中思考——是因为太久没见她了所以才梦到吗?
梦中的她似乎醒了,但她依然抱住小羊,她无法松开她、正视她,告诉她——你只是梦。
不知后来这场梦是如何结束的,黎明将至时她醒过一次,知道这梦结束了,而后又睡去。等到早晨完全醒来时,她已感到那梦模糊了,只记得梦到小羊,其余的细节,越发淡去。
月竹像往常一样洗漱穿衣,去食堂吃早饭。今天是七月十五号,星期四,正是夏季学期的实习课,全班要去建筑工地参观。小羊和她不是一个班,不能同行。一个班又会再分成两人一组,月竹一边喝豆浆一边回想实习课的安排——和常木白一组,听说还会爬上爬下很多楼层,谁知道呢……
班上一行人到达工地的时候,都穿着短袖短裤,戴着蓝色一次性口罩和黄色安全帽。王月竹和常木白两人并肩走在楼道里,这是十九层的新楼,已将近竣工,他俩需爬完这十九层楼,每层都看一遍。每层楼都能遇到肩扛建材的建筑工人,他们大多精瘦,皮肤黝黑,那皱纹仿佛天生就长在他们脸上。
王月竹对常木白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前者总是善于隐瞒自己的心事,可她实在又渴望与人交流。那些对别人说不出的话、有所删改的话,在常木白面前总能一语道尽。
常木白能感到王月竹的心思,知道自己在她心中与众不同。但他总装作不知道,还刻意与王月竹保持距离,只是因为他感到月竹对待他的方式不同常人,他不知该如何处理。而实习课分到一组,纯属偶然,他虽很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却也只能听从安排,否则刻意调换反而 “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木白,你为什么总躲着我?”两人正爬楼梯,王月竹突然问到。
“我没躲着你呀?”木白回答她。
“不,你在躲着我,我能感觉到。要是你没躲,你就不会这样回答了,你就会说‘你怎么这样问呢’。”
“是……我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是躲……”木白低头看着自己两脚踏上一阶又一阶的楼梯,小声地说,“就是有时会不知道怎么处理。”
月竹说道:“因为你不喜欢我。”
“是,也不是。就不是那种喜欢,和你做朋友挺好的。”
月竹偏着头看他:“为什么呢?因为我头发太短吗?”
“也不是,就是没有那种感觉,你懂吗……”
“因为我比较胖?”
“你不胖啊。”
“因为我比较瘦?”
“你也不瘦,就是匀称。”
“匀称不好吗?我不好吗?”月竹说着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不是,你很好。可跟这没关系,你懂吗?”
“那为什么?因为你喜欢足球而我喜欢跑步?”
“我是喜欢足球,可这根本没关系啊。”
月竹不服气地说:“我也喜欢足球啊,只是更偏爱跑步。”
木白笑道:“那很好啊,这不是很好吗?”
他们不知上了多少层楼,每到新的一层,光线就亮一些。
月竹继续问道:
“因为我不够漂亮?”
木白没有说话。
“因为我身材不够好?”
木白没有说话。
“因为我笑声太大?”
木白没有说话。
……
“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对我没有那种感觉。我懂。”
木白终于说话:“是啊,就是没有那种感觉,我觉得和你做朋友聊天挺好的,但确实没有那种感觉。”
“为什么呢?”月竹又陷入刚开始的循环。
“感情的事,能有为什么吗?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这能说得清吗?”木白仍然低着头跨台阶,不看她,声音小小的。
月竹几乎快哭了,她知道这是她无能为力的事情,她无法改变他,只能改变自己。但她还是说到:“可我知道为什么喜欢你啊。你不喜欢我,总有理由吧,你告诉我,我可以改啊。”
“已经说过了啊,没有那种感觉……而且我也不希望你改变什么,你很好啊。”
我很好,我真的很好吗?我一点也不好……否则何以这般呢?
两人走到第十九层楼了,阳光照到楼梯口的廊道里,几名建筑工人正扛着钢筋下楼梯。他们这才想起还在上实习课呢,竟这样聊了一路,什么也没注意看,倒是木白把楼梯台阶数了一遍又一遍。
月竹忽然有些恍惚了——我这是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栋还没修好的楼里?廊道上满是灰尘,那些工人对我们视若无睹?为什么会又问了木白一遍那些问题?不是早就说好做朋友的吗?
月竹向楼外看去,阳光突然变得刺眼,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她忽然明白了,这整栋楼都是幻影,实习课还没有开始。全班戴着口罩和安全帽的画面也是幻影,如若她和同学们站在一起,又怎会看到那样的全景,除非是虚幻。更何况,现在的她和木白,忽然之间都没有安全帽和口罩,她不知道是何时没有的。
她突然问木白:“我们的梦是同步的吗?你也正在做这个梦吗?”
“梦?”木白转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月竹。
“是的,我在梦里,你在我的梦里。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在做梦……如果是,醒来后你应该会记得刚才的事,这样的话梦中的事也算是真的了,因为我们对此都有记忆……”月竹没有说出来,只是心里这样想着,好像是突然领悟了什么。
她醒了,睁开眼醒来了。她还很清楚地记得刚才的梦,是梦到木白,这是两个月以来第六次梦到他了。十九层楼,白茫茫的天,黑瘦的建筑工人,铺满灰尘的廊道,他们之间说的话……那样清晰,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月竹突然有了一个直觉——会不会木白真的和我做了同样的梦呢?如果这样,那就根本不是梦了,而是真实的事,也许可以理解为发生在平行世界的事,我和他共有这段记忆……
她决定去找他,问他关于十九层楼的记忆。可她不知道他在哪儿,只能等,等到实习课开课后,看看是不是真会与他分到一组,是不是真有没修好的十九层楼和白茫茫的天空大地。
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她走在满是废墟的工地上,想寻找会不会有一个十九层楼拔地而起。她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找不到木白呢?而且自己也不去主动联系他,发个消息,打个电话,不都很快能联系上吗?为什么不呢?她也许怕他真的躲着她。
她突然又想——难道是木白还没有从梦中出来?
于是她决定再次入睡,再去那个楼里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梦中,她又到了那片工地,画面是黑白一片,大地宽广,到处堆着砖块和泥沙,整个工地只有一栋楼。月竹手掌放在眉前远望着这栋楼。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
她一步一步往前走,走了许久,太阳始终没有落下,她也不感到饥饿或困倦,只是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到那栋楼。她无法让自己停下脚步,甚至忘了自己在做梦。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想起来这是自己营造的梦境,她才大梦初醒。
醒了。那个梦还没有忘记,找不到他,就先把梦写下来吧,免得忘了。她这样想着。
可她想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没有动笔写。她找不到笔,哪怕一支笔都找不到。怎么会这样呢?
那天空如此白,什么都没有,这要怎么写呢?把和木白的对话写下来吧,这可千万别忘了啊。
可她依然没有笔,只能一遍又一遍在脑子里回放梦中的场景。
直到她听到雨声,鸟叫,她感到自己慢慢睡着了。
七月十五号,早晨七点,王月竹的闹钟准时响了,响了许多声后,她从床上坐起来,半睁着眼去关闹钟。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她想起来应该是半夜开始下的雨。昨晚太热,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很久都无法入睡,于是起床开了风扇,不知多久才睡着。四点多醒过一次,外面正在下雨,风扇仍吹着,气温降了不少,她盖上被子。再之后,似乎是做了梦,梦到了小羊和木白……她感到头昏脑胀,好像周围一切都变得虚幻。
这时她打开手机看,金小羊刚给她发了消息——“月竹,昨天你们那儿地震了?”附带了一张关于地震的新闻截图。可她对此似乎毫无知觉。
这时月竹的妈妈走进房间说:“昨晚地震了感觉到没有?地震后又下雨,就像洗刷大地的罪过、消灭残破的证据一样,每次地震后总要下雨呢……”
王月竹觉得这场景十分熟悉,像突然惊醒了一样叫道:“啊,天哪!”
“咋了哦?”妈妈问到。
“我不会还在做梦吧?!”
——记今晨的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