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海外华人说不好中文？

这个中文的话题早在上海时想写。以前带孩子，经常有人看到我跟儿子讲话；瞪大眼睛，满脸惊讶：“哇，他会说中文！好棒的孩子”……有耐心的时候，我会解释：我是中国人，爸爸是德国人，孩子在中国出生，居住在中国，中文是第一语言，其次是德语……很多时候（你们想象不出有多少人）蹲下来，亲切的的看着我儿子：“ Whats your name? How old are you ? Where are you fr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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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生活的15年，有机会认识很多来自世界各国或优秀，或奇葩的人。今天先讲两个：

第一位金发女郎叫Lily，她一张口就让我有个冲动：

想一巴掌把她打回娘胎，“回炉重造”一下。

“你们中国人怎么这么爱喝法国葡萄酒，总以为贵的法国葡萄酒才好喝。我们澳大利亚阳光充沛，同等价位的葡萄酒绝对比法国的好喝。”

话音未落，她端起酒杯跟我们在座几人碰杯，手里端着的当然是澳大利亚产的葡萄酒。

Lily是我同事的室友，说一口澳洲口音的英文；实在有人听不懂英语，她才转换成自己的母语——中文。Lily祖上十八代都是中国人，11岁随父母搬去澳大利亚，十几年后回中国，她带着一本澳大利亚护照，和一头纯人工染的金发。

Lily原本的黑发贴着头皮长出几厘米，与满头金发泾渭分明，再配上她那张东方人的脸，过目不忘。

第二位Amanda是前同事，原籍香港，2岁随父母去了英国，大学毕业后在上海一家英国公司工作。一次在餐厅和她与来上海看望她的父母一起吃饭，父母说粤语，她始终英文回答。那一晚，Amanda跟爸妈中英对话让我久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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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我有了两个中德混血。孩子还在娘胎时，Lily和Amanda就偶尔闯入我脑海。

成年后的孩子染着金发，用外语跟我说：

“你们中国人……”

这个画面一度成为我挥之不去的噩梦；我暗下决心：

这辈子我跟孩子只用中文交流。

老大还在牙牙学语，我美好的理想就被一套书泼了盆冷水。

这套书是台湾作家龙应台的《 目送三部曲》。

龙应台在她第一部《 孩子你慢慢走》 中用平实的语言记录了她两个儿子的生活点滴，两个儿子都是她和德国前夫生育的。作为同样嫁了个德国先生的我，读来有很多共鸣。大不同的是，龙应台有着很深的文学造诣；孩子童年时，她跟孩子坚持只讲中文。儿子六岁时她已经跟他们讲完《西游记》、《水浒》等传统故事。有个这样文化背景的母亲，她的混血儿子长大后中文一定是杠杠的吧？我不禁好奇起来。

三部曲中的第二本 《亲爱的安德烈 》马上给了我答案。

安德烈是她的老大。童年在台湾生活，然后去德国、香港读书。这本书是安德烈从在香港读大学到毕业后，和母亲龙应台之间的 36 封通信。两代人在东西不同文化背景长大，他们之间的思想碰撞，读来既有启发又有趣。然而读完之后发现的一个事实让我吃惊：

他们通信的原文是英文，书由龙应台翻译成中文再出版。

安德烈的妈妈中文功力十级啊，成年后的他还是用英语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我这样中文功力初级的妈妈还敢奢望：

孩子在中文外的体系受教育，日后还能用中文跟我深度交谈？

我有点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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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工作期间，认识很多海外长大，有华人血统的移民；二代讲一口地道中的凤毛麟角。以我个人观察，原因大致可分为两类：

缺乏身份认同，不愿意讲中文。

任何人对父母出身国家的文化了解不深，或者不认同的移民很容易产生身份认同的问题。

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算哪国人？

是按护照国籍，还是父母国籍？

文章开头的Lily并不是中国特有。我也碰到过法日混血，不想承认自己日本血统的。

中文能力停留在儿时跟父母的mothers talk上

母语所讲的话题仅限于吃喝拉撒睡的生活层面，无法用中文表达复杂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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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明白后，我能做的也只能从自己入手；孩子将来怎么样，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吃着中国的饺子，喝着德国啤酒。

拥抱A和B，而非不是A也不是B。

儿子从小我就跟他说：

“宝贝儿，你很幸运。你看爸爸是德国人，妈妈是中国人。你可以过德国的圣诞节，还可以过中国的春节，收两次礼物，多爽！”（儿子小时候过春节我们只给礼物，不给红包）

在礼物的诱惑下，加上妈妈费尽心思制造的“年”的仪式感，儿子对春节有着同样的期盼。

中国年夜饭和舞龙积木

喜欢看中国年的立体书

2018-2019 春节 去儿子幼儿园（在上海的德国幼儿园）介绍中国年，两个娃都非常自豪妈妈做了半天老师

来德国以后，他对自己身份有过疑问：

“妈妈，学校里德国孩子说我长的不像德国人；在上海的时候，都说我长的不像中国人，好奇怪啊。”

“你本来就不像啊，因为你一部分像爸爸，一部分像妈妈，结合起来就比较特别。" “我还是觉得我跟妹妹比较像，德国和中国人也都这么认为。” 他皱着的小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而且，我还羡慕你呢：讲话开始就又会德语，又会中文。不像妈妈，拼了老命学德语，还讲不好；再看爸爸，他一讲中文你们就笑他。” “妈妈，以后我可以教你德语，教爸爸中文。” “当然啦！”我跟他击掌 High five 转换了这个稍显严肃的话题。

“你以后可以吃着中国的饺子（他最喜欢的食物之一），喝着德国啤酒；记住这是你有两个国家背景的优势。每个国家都不同，都有美好的东西，和需要改进的地方。只要你真心喜欢中国和德国好的西，那么两个国家的人也都会喜欢你，接受你……”

爱国鸡汤听起来像是一个很空的口号，说到底只有父母发自内心热爱自己的国家，对其身后的文化自豪，孩子才会真正接受自己，孩子就是我们每个父母的镜子。

讲中文，讲中文，无论在哪里只讲中文。

这个最简单，也最难坚持。

比如，有多少人会一本正经说“市场营销”“人力资源 ” 而不是 “marketing ” “HR”？

通常我家的饭桌是三种语言混搭：

我跟孩子说中文，爸爸跟孩子讲德语，转头我跟爸爸之间说英语。孩子习以为常，看到亚洲脸说中文；亚洲脸以外的人讲德语；不论在哪，遇到狗狗或者其他小动物通通说～中文（这个实在不知道他们小脑袋里是什么逻辑）

自从我们知道要搬到德国以后，我和先生很快达成一致意见：

既然孩子将来在德国教育体系成长，我们在家就只抓中文。因此孩子上学前在家几乎只接触中文书。

哥哥两岁前中文完全占主导。有段时间先生跟儿子讲德语，儿子总是用中文回复，先生逐渐气馁：

“Sprich Deutsch mit Papa.”（“跟爸爸说德语”） “Deutsch." （“德语”）儿子响亮的回答了一个词。

我在旁边不厚道的偷笑了。

后来儿子进入在上海的德国幼儿园，虽然老师们多数是德国人只讲德语，但是孩子们私下依旧全部说中文。

搬来德国正好两年，老大入学快一年。目前哥哥跟妹妹之间的对话还是纯中文。我知道，随着妹妹入学，兄妹俩中文占主导的地位肯定会动摇，变成德语为主导。

毕竟，我不可能用中文把数学、地理、历史等学科成系统的讲一遍。学校教授的知识会逐步构建他们的逻辑、思维体系。

曾在上海认识一个韩国人，父母在她六岁的时候，举家搬到德国，她跟我说：

“当我在心里数数开始用德语，而不是韩语时，我意识到德语已经取代我的母语成为我的思考语言。

我想我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有一天我的孩子开始用德语在心里数数，用德语的逻辑思考。中文讨论电影《 流浪地球》 是否好看还行，探讨《三体》里叶文洁由于文革而逐渐黑化，展现的人性之复杂可能就有难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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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中国“天宫号”空间站不断刷屏，我跟哥哥一起看了中文新闻，包括几个国外航天员苦练中文，等待进入中国空间站参加国际合作项目的短片。我不放过任何机会给哥哥“洗脑”：

“你看这些这个叫马天的德国航天员都在拼命学中文，你说中文重不重要？”

“切，妈妈你不用讲了，我早知道中文重要。而且我都跟妹妹说好了，以后跟妈妈讲话只用中文。” 我拟住老母亲内心的狂喜，继续趁热打铁： “你记得妈妈在上海的朋友Lisa阿姨吗？” “记得，她中文讲的很好。” “对呀，她是波兰人；她老公是英国人。他们的孩子先学英语和中文，等他们长大一点才学妈妈的语言。” “为什么呀？” 因为他们住在中国啊，而且Lisa阿姨讲： “The whole world will be bought by the Chinese，of course my kids have to learn Chinese.” “妈妈，什么意思？”

“Lisa 阿姨开了个玩笑说，以后全世界都会被中国人买下来，她家的娃当然要学中文。”

想到两年前跟Lisa的对话，我忍不住笑了，儿子一脸疑惑：

“妈妈，有什么好笑？”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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