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女大年
不是一个乐观的态度,和几句自嘲的笑话就能交代的过去的。自由不是不能获得,但需要万分的坚强和一点点运气。不要预设终点,其实别人告诉你的终点什么都不是,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终点。人是可以像犀牛一样那么勇敢的,哪怕很疼也是可以的。看你疼过了是不是还敢疼。大多数人疼一下就缩起来了,像海葵一样再也张不开了,那最后只有变成一块儿石头。要是一直张着就会有不断的伤害,不断的疼痛。但你,还是会像花儿一样开着。
那些将内心的痛苦,转化成外在的力量,或者试图影响周围的人,其实比那些死守自己的痛苦的人要坚强的多。 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细细分辨,哪个人的生活不是由秘密和谎言堆积而成的。但是巧妙的度过一生有何意义?不过是辗转腾挪的生存技巧。技巧越高,辗转腾挪的越好,就越离真相和本质越远。我宁愿选择笨拙地度过一生。 ——《像我这样笨拙地生活》廖一梅
已故伊朗电影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曾经拍摄过一部叫做《希林公主》的电影,这部90分钟的影片完全由女人的特写镜头组成,讲述希林公主和霍斯陆的古代波斯寓言改编的电影在她们面前的荧幕上播放,而她们的表演是对电影做出反应。我们始终没有看见她们正在观看的电影,尽管我们能听见故事并专注于这些女人的反应。如导演所说,这部电影充满了神秘感,是与一百多个沉默的女人的对话。仔细看她们的凝视,你会发现她们像摇篮里的婴儿。可以填入任何你想要的感觉、情绪和想法。

想到这部影片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过去一年的电影荧幕上,留下了太多太多令人印象深刻的倩影。谁说人海飘零,芳踪难觅?她们就这样鲜活地跃动着,就如同廖一梅在小说里所描述的那样,“笨拙”地生活在你我眼前。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电影人将目光投向女性主题,并且他们中的大多数试图去关照那些独特灵魂的情感诉求与表达,不少电影创作者巧妙地运用电影艺术的新形式去呈现绚丽多姿的梦幻世界(《肉与灵》、《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或进行反情节的叙事处理(《普通女人》、《明月几时有》),借由电影为她们发出微薄的声音(《嘉年华》),呈现出这一题材丰富的多样性。关于这些被塑造的角色,她们中间,有的迷茫困惑(《在哥伦布》),也有的坚定执着(《相爱相亲》、《川流之岛》),有的敏感脆弱(《伍德肖克的偏执》),也有的爱憎分明(《普通女人》)。有时候你会觉得她们似乎是同一个女人,只是处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她们的生命也是重叠的。
那些易损的花朵
代表人物:《嘉年华》,小文,年龄:小学生

《嘉年华》是一部满满承载着勇气的电影,它把人物背后的情景写实般的还原出来,呈现了现实社会的一种令人困惑的图景。年幼的少女,被视作一件物品一般,被侵犯,被孤立,被二次伤害。我们已经在21世纪了,如果我们今天还在谈论一个少女的纯洁,这意味着什么?我们社会已经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但有些事情还在发生,良性社会机制的构成,人与人之间充满善意交往的可能性仍然无法达成,而这一切绝不应该让一颗幼小的心灵独自承担。
就像我之前和朋友谈论这部影片的时候所说的,夜色中小文抱着小金鱼在梦露的雕像下蜷缩的镜头是令人心碎的。而扮演者周美君小朋友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更是准确的表达出人物与环境的冲突感,她以一种冷漠在默默地对抗着这个令她恐惧的成人世界,知道真相的人,永不忘记。
那些成长的烦恼
代表人物:《嘉年华》,小米,年龄:未成年;《在哥伦布》,凯西,年龄:高中生

还是在《嘉年华》里,文淇饰演的小米则更像是一只漂泊异乡的小鸟,她被迫变成超越其实际年龄般成熟的女孩。一边娴熟地做着酒店的日常打扫工作,也时不时地向往着成为一个漂亮的女人,与亲近的人能够推心置腹,在陌生人面前表现的圆滑事故,而在强大的势力面前,却显得幼稚与天真,无法保护自己全身而退。文晏导演在片末安排了一场骑摩托的白衣少女在公路上自由驰骋的戏,可惜这短暂的情感释放最后还是被横亘在拖车上倒掉的梦露雕像所赶超追上,似乎前路还是那么的迷茫,一切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原点。

影片《在哥伦布》则更像是一首关于少女与建筑的散文诗,它一边呈现着少女凯西的乏味日常,一边展现城市建筑的治愈功能。那个对自己的兴趣超出常人的执著的少女,开始由一个如同数据库一样但却缺失了情感温度的分析员或讲解员,慢慢敞开心扉,勇敢地迈出了伴随在母亲身边不想远行,不愿做出任何改变的生活的襁褓。你在观看这部影片的时候,居然莫名其妙的会认为建筑成为了最为高光的主角,这感觉还蛮独特的。
那些恋爱的犀牛
代表人物:《肉与灵》,玛丽亚;《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美香
《普通女人》,玛丽娜;《明月几时有》,方兰
《暴雪将至》,燕子; 《嘉年华》,莉莉 年龄20-35之间

毋庸置疑,《肉与灵》是一部从感官上令人感到有一些怪诞的作品。精灵般存在的女主角,记忆力超群,有交流障碍和功能性强迫症。她通过与男主角做同样的梦而先达成了情感上的交流,进而完成肉体上的升华。灵与肉的交合显得那么的超现实。实际上导演是巧妙地运用了这一手法,暗讽了如今那些身体先行的征服者们,他们的行为才是真正的病态。

“在这个透明才能呼吸的城市,我找到你。在今天或明天的噩兆里,我看见微光。” “你爱上都市一刻,感觉就像自杀了,你想在体内找指甲油的颜色,但找不到。夜空总是最深的蓝色。若你觉得没人爱可怜的你,讨厌世界也没所谓吧!正因如此,这星球没有恋爱。” 此片献给希望以粗糙的双手拥抱现在的人——最果夕日
《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改编自日本女诗人最果夕日的诗歌集。传统的诗歌根植于词语的节奏和音乐,而最果夕日的诗有一种影像化的特质,能够更容易从一种语言变为另一种,而不丢失意义。石桥静河饰演美香是一个有些游离于现实生活之外的角色,她喃喃自语的信奉着一段关于生与死,爱与恋的人生哲学,似乎活得自由洒脱,在东京行色匆匆的繁华街灯映衬下,她骑着单车,独自仰望着那片最深的夜空蓝。可是,这一切似乎都是因为那个同类还没有出现,当爱情来临的时候,两个人一起欣赏一朵悄悄开放的小花不是更美好吗?

《普通女人》其实一点儿都不普通,她是变性人玛丽娜。突如其来的意外令她不得不面对男友(比她年长许多的)一家人和周边的体制中的存在者们对她充满敌意的一切行为,在这种被视作普世态度的相处中,她需要承受更多的压力与痛苦。就像上面那个超现实的魔幻时刻,逆风中,她努力地保持着前进的姿态,虽然脸上写满了心酸与无奈,但始终没有倒下。同时影片也奉献了年度最佳结尾,在经历了这一切的不公之后,舞台上的玛丽娜还是那么的充满自信,她就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许鞍华导演说她想拍一个历史,其实是想找一个形式,大历史大家都知道了,刚打仗的时候,人其实都是穿的很好的,就是有点儿不可想象的,她想把那段抗战弄得不像是打仗啊枪炮的那个,然而是种平静,可是就是有很多暗涌的那种。于是,就有了《明月几时有》这部片子。周迅饰演的方兰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她有着少女情怀,用一句现在比较时髦的话来讲,是茅盾先生的忠粉儿。但当战争来临的时候,她做出了勇敢的选择,即使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哪里来的勇气。她与李锦荣,她与刘黑仔之间的爱情,似乎只能让步于民族存亡与生死大义,这一切她都坦然面对。拍普通人在大时代下既渺小又伟大的那种感觉,除了许鞍华这些香港导演还真的很难再找到第二家。

《暴雪将至》这部影片更像是导演完成的一曲时代挽歌。片中喜欢穿红毛衣的燕子,则更像是向往热闹的都市生活的一片倩影。她隐藏着自己的秘密,寻觅着一种安全感,所以当她发现老余的秘密时,那种爱与怕的交织心理,在留下的眼泪中变得无法躲藏。这复杂的爱是她所无力承受的,于是,她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把自己永远的留在了小镇那曲曲折折不知归途与前方的铁路上。雨不停的下,黑夜里看不清楚她的模样。

当然,我们还要记住《嘉年华》里,说出“下辈子,再也不做女人了!”的莉莉。而这句话似乎喊了整整几个世纪,还是会不绝于耳······
成为别人的妻子
代表人物:《不成问题的问题》, 尤夫人;《野蛮地区》,亚力山朵拉;
《伍德肖克的偏执》,特蕾莎 年龄30-40之间

《不成问题的问题》里面有三个主要的女性人物,这里只想谈谈殷桃饰演的尤太太。不同于三太太的精明算计和佟小姐的假装小资,这个民国女人是活在夹缝里的。她遵循夫权,守着妇道。在电影里面她摔掉了一个盆儿,擦了一张桌儿,挂了一串风铃儿,也收下了一篮子鸡蛋。她是有些笨拙的,但也渴望活出符合身份的姿态。她担心丈夫的耿直和激进会得罪不少人,于是帮着他周旋,却不小心成为一个棋子,自己还充满委屈。从头至尾这个角色都是憋屈的,也象征着大多数女性在婚姻关系中的地位。于是偶尔端坐在小马扎之上,接受那些丈夫口中的虫子奉上的一篮子鸡蛋的时候,那一刻她由衷的感受到了一种优越感。此时此刻的浮动光影,更像是毁灭前的某种征兆。最后,她只能恋恋不舍地留下伶仃的背影,又一次走向另一场不知前途的流离。

《野蛮地区》是一部充满血腥味道的科幻惊悚片。在一场不和谐的婚姻关系中(丈夫的同性恋身份),妻子亚力山朵拉试图从别处获得身体上的释放,最终却沉溺于对肉体欢愉的无限渴望中,做出了弑夫的举动。弥漫着大雾的林中小屋和始终昏黄的街角空间,镜头中总有一种不安全感,它有些失焦的游移在人物周围,偷窥着女主角的私人生活。而那些怪物,会利用你的心魔,它懂得你为何感到压抑。它能够让你摆脱那种个体无意识的状态,最大限度地认识自己或意识到“自我”。

最后再来谈谈一部有些不知所云的影片,《伍德肖克的偏执》。导演是一对儿初涉影坛的服装设计师穆里维姐妹。她俩似乎相信着万物有灵的理论,时常的在影片中加入各种植物与人物进行叠影,多重曝光下,克里斯汀·邓斯特饰演的女主人公特蕾莎演绎了自己的偏执人生。她既无法走出母亲死亡的阴影,又无法摆脱童年时代在树林中迷失的灵魂,迷幻药所产生的幻觉,只能使她一步步迈向疯狂。而作为片中特雷莎的男友,也只能任由她独自发挥了。这部电影看的还真挺煎熬的。
成为自己孩子的母亲
代表人物:《明月几时有》,方母;《相爱相亲》,岳惠英;
《川流之岛》,阿雯;《嘉年华》,小文妈 年龄40-60岁

同样是许鞍华《明月几时有》里面的人物,叶德娴所饰演的方母也被卷入了历史的滚滚洪流之中。战争来临前,她身上更多的时候显现的是作为市井小老百姓的小心思,小算计,有些自私自利。作为母亲也依然絮絮叨叨的关心着女儿的婚事。经历了女儿离家后,她竟然成为能够为送情报不畏生死,面对拷打,始终独自承担,勇敢抗日的一份子。其实这些人物身上的转变,并没有什么外部的剧变来冲击她,仅仅是人物本身具有的那种母爱,非常幽微也非常准确的展现在画面上,就像临刑前,方母安慰着身旁年轻的少女,说的那句“不要怕!”。

影片《相爱相亲》讲述的只是一个家庭的一个事情,好像这里面谈到的事情又不仅仅是三代女人的成长。我们看到人因为环境的变迁、家庭的变化,而引发了现代人的一个感情的距离。城市与乡村,时代的转变。这里面的人好像都有一种在迁移的感觉。家里的任何一点小小的牵动,都会转变成一个激烈的情感爆发。而岳惠英这个角色,她是一个充满了恐惧的人物。当一个女人到了某个年纪,尤其是当你的上一代要过世了,你会突然间意识到下一波就轮到我们了,那种恐惧跟恐慌······你已经到了生命中的最高点,然后再往下走就是下坡路了,到底下面该如何去走?这真的是个未知的前景。或许,答案就在深夜厨房里岳惠英烹饪的那一锅辣椒酱里隐藏着。

而电影《川流之岛》则为我们呈现了一种深陷最浑浊池水中的别样温暖。略带神经质的单亲母亲,拼尽自己的所有为惹下祸端的儿子收场。夹在爱情与金钱之间苦苦挣扎的阿雯,她迷失在自己梦境中的幽暗通道里,就如同那张在车流中总也抓不住的票根,现实总是会无情地夺走生活中仅存的一丝浪漫。或许,只有片尾母子二人并肩而坐的沉默瞬间,能够带来片刻的释然与憧憬。

《嘉年华》里面的小文妈,骂女儿的不幸遭遇是因为自己穿的衣服不三不四。在她眼里(也可以拓展到大多数人),女性貌似只能处处小心,保护自己才能免受伤害。你改变不了环境就只好先改变你自己。这似乎成为了一种普世真理。然而,它真的合理吗?任何行为都是有其认知因素的,我们一般情况下都是知行统一的。那么,有可能受害者在长期受害的过程中形成了错误的认知,认为这种加害行为没有问题,对其合理化。比如许多人小时候被家庭暴力,可能就会归因于我因为不听话所以被惩罚,惩罚是改正小孩错误行为的正确手段,那么这种错误认知就会在他后来教育小孩的时候重复出现。这种是比较常见的。在不知不觉中,她成为了又一个加害者。
变成老人
代表人物:《相爱相亲》,原配姥姥 年龄60-70岁

《相爱相亲》里面的姥姥是值得我们怜爱的。她善良地坚守着一份情义,固执的相信着心中的一份依恋。当你活在一种极其隔绝的状态中时,想象会占据越来越多的空间,你与现实的联系就会变得松散模糊。她在岁月的磨砺中早已忘记了生死的分隔,只有当外部的闯入者的介入才会打破她心如止水的平静。我们只能心疼她,而旧社会的陈规陋习貌似一种躲不开的幽灵,潜藏在现代社会的年轻一代周围,只是形式上略微变形了一点点而已。被雨水淋湿过的照片,擦走了姥姥心中最后那一丝不舍,面对那一抔枯骨,她轻声说“我不要你了”,活着的人最后还是需要好好的活下去的。
电影人在不经意间勾画了一幅21世纪女性的心灵地图。对于那几代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来说,它对于现实的诠释是很有说服力的;对于那些自由的,敢于和命运抗争的,具有伟大的人性光辉的人来说,它对于生命本身是一种治愈的。这未尝不是一种希望的开始。
众所周知,这些电影诚然只是一些生活的碎片,它们似乎是现实的某种反映,但现实主义其实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而电影是对未知的发现,对真相的披露,真实总是比现实主义重要。所以我们在面对这些荧幕上的女性的微观情感时,总愿意将自己柔软的内心深入到她们周围,这不需要多么强烈的意识形态去号召你,仅仅需要你坐下来,耐心的欣赏这个观女大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