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葛觉后 禺草号汉阳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从小到大,我对曾教授我学业的老师中有几位印象特深,其中就有初中的语文教师葛觉后。葛老师教授我们的时间不长,也就一年许,他学究般的教学风格,严谨的工作作风,却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当下人对“学究”一词接触少,可能没什么印象。“学究”是指旧时的私塾教书先生,极易使人想起死记硬背摇头晃脑,咬文嚼字迂腐的老者。单从字面字义上说,“学究一经”,表示起码学通一部经书,有一定的学识和造诣之人才称得上学究二字。说起“学究”一词的由来,还得从宋朝的科举制度说起。
据《谷山笔尘》记载,宋•神宗改革科举制度,应进士考试,经义论策,取中的分为五等:第一等和第二等“赐进士及第”,次之“赐进士出身”,再次“赐同进士出身”,最后一等“赐同学究出身”,可见“学究”地位之高。“学究”作为读书人的美称,在民间也得到广泛使用,随着时间推移,词意的变迁,对“学究”一词,也逐渐产生了贬意,人们开始把读古书、食古不化、迂腐浅陋、浮夸之人统称为“学究”。就连《水浒传》中梁山泊的军师,智多星吴用也将字号自诩谓学究。
古人常以读经、史、子、集,权威性的书籍为荣,为之正统。清朝所编纂的《四库全书•总目》将经史子集分为四部共分44类。这是中国传统文化典籍,适用于传统文化之教育。经部指,儒家经典著作;史,指正史;子,指先秦百家著作;集,指诗词汇编等文集。要说分类,那就细了,仅经部就有:易经、尚书、诗经、礼、乐、春秋、孝经、尔、雅等,在此不用赘述,百度上就说得较清。

说起我们的语文教师葛觉后,这五十年来,脑海中,那幅年轻学者的形象一直铭刻在心,风度翩翩吟诵诗词的样子常浮于眼挥之不去。葛老师身材不算高,中等个,圆圆的脸,长相如同相声演员马季,足球般的脸,让人很想上前去捏它一下的那种诱人感觉。喜欢身作长袍马褂的他,往三尺讲台上那么一站,在讲授课文或吟诵诗篇入醉时,常爱呈现出之乎也者,一晃三摇的样子,入木三分的讲解足以让学生敬畏。还极易联想到电影书本中,手握戒尺的私塾老先生。
平常葛老师一副笑容可掬和蔼可亲的样子,只要上课,立即变得稳沉庄重,身教重于言教的他,永远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全班同学都愿接近他。葛老师说话十分风趣,不太准夹杂着方言的武汉话,妙语连珠耐人寻味。只要是他上课,教室内松弛有序异常活跃,大家紧紧围着他的思路尽情发挥,整堂课的内容轻松好记。他能将诘曲聱牙的文言文,演变得通俗易懂,如同讲述故事一般好记;他讲授古诗词时引经注典,诠释内容时道出出处,将诗词韵律、平仄、及内容讲得绘声绘色;他还紧扣语文教学大纲的学习内容,调节当时的学习氛围,由浅至深循循善导,声情并茂,逐一道出课文的中心思想及要领的真谛。原本一篇需死记硬背的课文,经他阴阳顿挫有滋有味读出,那么井然有序地一分析,把课文中的内容展现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人和事,就像发生在你身边一样,更好铭记。
我想葛老师父母为他起名“觉后”二字, 不光寄予厚望,现看来很有讲究,也有来头,其寓意定超出我肤浅的想象。“觉后” 二字出自明代陈献章和吴与弼各创作的五言绝句的诗名《觉后》:“觉后”二字从字面解释,即:“先知先觉,后知后觉,不知不觉”。比前者慢一拍,比不知者好得多 。有种“困而知而勉而行”的自律精神。总之是一种,不惧艰险砥砺前行的高贵品质和提倡的进取精神。下面介绍陈献章(一)和吴与弼(二)的五言绝句:
(一)马图不出河,铅刀不割痴。上下几千年,掩卷一沾衣。
(二)觉来气宇澄,开牖东林下。缺月五更头,寒光皎清夜。
在我读初二那年(1966年),适逢“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展开,运动在“五•一六”公告的催生下,“大字报”“破四旧”“南下”立马席卷全国。“砸碎旧世界”“打到封资修”“强化无产阶级专政”等政治标语铺天盖地,疯狂的红卫兵运动自北向南荡涤每个校园。满园的大纸报,把原本恬静的圣洁之地,立马搅得乌烟瘴气。那些断脊梁的“人”纷纷向小将们阿谀逢迎 ,说了一些违心的话语,让人看而厌烦。
葛老师则不然,在狠抓“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为了能让我们继续学习知识,开动脑筋积极变通,将所讲授的东西,加上当时必备的词汇,什么阶级烙印、为阶级服务呀、红色政权、斗私批修……文革中,教育局所发的课本那是用不成了,“红卫兵”将其批为“封、资、修”复辟的东西。
在那成分不离口,铜头皮带(阶级斗争)不离手的年代里,按照当年“教学大纲”上的内容教学就是放毒,传统文化、古诗词就更不能粘边了。明哲保身的老师干脆不授课,成天与小将们混在一起革命,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葛老师则不然,按时授课如同天职,虽已将讲课内容进行了变通,但全没以往涛涛不绝的自然,显得有些牵强附会;迫于形势的无奈尤为明显,违心话语如同说谎,总显得蹩脚拗口。记得有一天,失去笑容的葛老师来到教室,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而严肃,事后同学们才知道,葛老师因出身已经受到打击,“红卫兵”警告他:“如不脱胎换骨,立马叫他见阎王!”那天葛老师用变通后的诗词,来讲叙“文学”上的阶级特征,那是一种荒妙透顶,勿以力小而胜任,不以为之的论调,让人哭笑不得。
他比喻说道:“一位财主和长工同事在茅坑拉屎,因为茅坑面对着小河,在那能看到河边发生的一切。正好有一群白鹅,向小河边摇摇摆摆而去。衣食无忧的财主看到后,发自内心感慨道:‘远看一群鹅,漫步走下河。’干了一大早的长工,想着自己的未进食的肚子,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冒,听到地主老财兴高采烈的描述,牢骚满腹在想,老子腹中空空打早工,还不知等会饭瓢子往那里磕……哪有心思跟你抒情写意,愤愤不平直言不讳道:‘风吹屁股冷,有屎快点屙。’葛老师说到此,突然用极不自然发问道:“同学们,你们说,文学是不是具有阶级性啦?”
“下面还有一首更加突出的事例” 葛老师停了会,继续说道:“一个东家带着长工到集市上买东西,走着走着,天空飘起鹅毛大雪,衣着厚实的东家,看到银装硕果景致分外妖娆,诗兴大发嘴中唱道:‘大雪纷飞似鹅毛,’衣着单薄的长工冷得瑟瑟发抖,不由的加快脚步,走着走着不见东家,回头一看东家正站在那里鸣赋唱诗,他深知东家有喜欢人迎合他唱时的习惯,只有回去问道‘老爷您唱的什么?’,东家这时又重唱一遍:‘大雪纷飞似鹅毛‘,长工极不情愿随口附和道‘老天放下杀人刀。东家兴致勃勃继续吟诵道:‘希望再下三五天’,长工紧了紧自己的衣衫上的草绳,有些不耐烦地吼道:‘老子命只这一条’”。我对当时的印象很深,这是当时形势下委曲求全的怪胎,这是一种被扭曲的教学方法,是一段可悲的灰色历史。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不断深入,葛老师的处境越来越困难了,学生在查抄他家时,据说抄出一小本诗集,里面有首写着玩得小诗:“小小一把伞,纸糊竹骨粘。风雨均档住,护我得平安!”这在当时可是一首反诗,写反诗那是十恶不赦之大罪哟!可定性为敌我矛盾,说是阶级敌人的猖狂进攻、恶毒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都不过分!信手拈来好玩的一首小诗,被那伙狗屁不懂之人无限上纲上线,搞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硬是将葛老师被打成了“地主阶级的孝子玄孙”,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极先锋……好家伙,大棒子大帽子一同砸下。不久葛老师就被剃阴阳头,身体前后贴上大字报,不许回家,关进校内的牛棚。从那天起,每天训问不断,还要不停地自我返审……
等串连回校复课闹革命方知,拧折不弯刚毅不倭的葛老师,竟悲愤离世而去,至今也不知道遗体的下落。这种英年早逝,以MQF的现象,希望今后不要再演!可悲的葛老师走时,当年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儿子,葛老师这一走,无工作的葛师母,只有带着孩子离汉而去,其景悲惨可想而知…… 葛老师的离开,留给我们的是难愈的创伤及悲愤。今回忆五十多年前的往事,重温葛老师煞费苦心教授的那两首小诗,见诗如见人,倍加激发我们对敬爱的葛觉后老师的深情眷念。在此,祈祷望葛老师的儿子、家人,在这和谐的两型社会中,过得幸福安好!愿远在天堂中的葛老师,继续笑口常开,妙语连珠,写出更多更好更具影响力的诗篇来。
2013年3月19日于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