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我的朋友Z

临近结课，我忽然想起了大学时代的同学Z。

我的大学是一所普通的二本师范学校。我07年高考成绩不佳，又不愿再过一年高三生活，彼时我已经决定要去学物理，好走学术道路的了，于是便在高考填报手册里标出了所有招收物理专业的学校，按照录取分数挑出了这一所。

我所在的班级大约40余人。物理学并非热门学科，学生多是报了其他专业而因分数不够被调过来的，故而整个班级对物理感兴趣的人寥寥无几。院里也考虑到这点，料到学生毕业后不一定真的去教物理，于是在课程上安排了不少关于电气工程类的课，也将学院的名字里带上了电气工程的字样。

开学不久我便认识了Z。他性格内向，话中夹杂着浓重的乡音，整个班级中可称与他熟识的人大约是没有的。我和他有所交流，是因为他是我在整个班级中见到的唯一一个真正对物理感兴趣的人。他的成绩并非一流，在40多人中大约排在6-10名的位置，前几名都被想要刷好成绩拿奖学金的人占据了。我不记得Z曾拿过什么奖学金，但他对物理类课程的理解从未止于课堂之上，且会花更多的时间读书钻研，论水平大概要远超前几名。至于我，对电气类的课程丝毫不感兴趣，对其余功课也不那么上心，论总成绩大约从未进过前50%，但我和Z彼此都知道对方是对物理真感兴趣的人，便经常一同讨论各种问题。

到了大三，是时候考虑毕业去向的问题了。我早已知道自己要去考理论物理的研究生，并将目标院系定为P大或N大。这两所学校考试的科目都是一样的，离得也不算远，水平也极佳，且都是我心仪的文理都好的学校，便一并准备。我那时还算是所谓的文青，对人文气息还很看重。后来出了消息，说P大那年缩招一半，我便将精力都放在了N大上。无独有偶，同班也有一个平时成绩不佳但能力也确实不行的人也想报N大。在外人眼中我和他大抵都是一样，报N大是绝无机会的，按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一对卧龙凤雏。

我去问Z，提议他和我一同报N大。我知道他天生就是应该做学术这行的。他却告诉我，他想去报某所西部的学校。按照他的说法，院里有个老师对他印象不错，和西部那所高校也有联系，若考研分数足够可推荐他去。我一听就觉得这理由糟糕，便劝他说，物理并非热门学科，考物理类研究生不需要走什么后门，只要你成绩够好，一定上得去，况且那所学校虽然水平还行，但也不算顶级，周围又没有别的好学校，做学术还是需要去学术气氛活跃、高校较多、方便交流的地方。他没听我的意见，坚持说因为有老师可以推荐他，所以最好还是去报那所，我也便没有多说。

考试时上午我的一门专业课极难。刚拿到卷子时我发现十多道大题里竟然没有一道是我一眼能看出答案的。后来定神细细去算，才逐渐解出了一部分，那时我才真正意识到平时的训练真的派上了用场。中午和一同报N大的那个同学吃饭，他已是打算要弃考下午的科目了，我劝他还是有始有终，他便决定考完。下午的考试较为简单，我猜测能得到很高的分数，但考完和那位同学讨论，他还是说基本都不会做，最后他也果然没被录取。

考完便是等待成绩公布。一天有几个同学听说Z报考的高校出成绩了，便一同涌到他的宿舍要帮他查，本意是为他庆祝，这几人都知道Z肯定行的。Z表现得非常局促，不停地说这里人太多了，大家便悻悻地走了。过了几分钟我再去问他如何，他给我看了成绩，大约要超出分数线50分。

我则是全班最后一个出成绩的人，那个时候可能大部分人已经默认我没什么机会了。但一查完，我考了近400分，专业第二。而那门很难的专业课居然及格率不到20％，150分的卷子我的118分竟是第一，总成绩第一的同学在那门上得了116，此外便没有任何人上100了。我心里长舒一口气，心想还好足够重视，否则肯定要栽在这门课上。我那时还不知道，出这张卷子的人就是我未来的导师。

接下来就是复试，我的复试成绩远超其他人，总成绩来到了第一，也如愿选择了自己心仪的导师。回来再问Z，他说他选择了XX方向，这是个极其冷门的方向，理论应用几乎都是不沾边的，但他说别人告诉他做理论不好找工作，他就选了一个偏应用的了，但其实是个四不像。木已成舟，我没多说，只在心里叹气。

博士期间我的导师很严格，就如同那张卷子，但严格也是好事，我于17年博士毕业，去了另一所高校做博士后。一天我正在图书馆看书，突然收到Z的信息，问能否和我说话。我毕业后就没和他聊过。当初毕业时还没有什么微信，换手机号码时必须要群发短信，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经常就断了，一直到18年有人拉了个班级微信群，才有了联系方式。我回他我暂时不方便讲话，有什么事可先发消息给我。他说他正在研究量子场论，有一些想法，便发了过来问我的意见。我看了一下，发现是毫无道理的，便推说我也不懂。问他近况，他说硕士毕业便去工作了，做的也是和物理不相干的事。问他有没有研究相关的文献，他说没有，只在看书，但书大多是英文的，读得很吃力。聊了一会儿，我发现他并没有经受过好的学术训练，对物理的理解还在当初的水平，这水平在20岁的时候算是极好的，但或是快30岁还是如此，就没人把你当真了。我有伤仲永之感，便说你可以慢慢来，多了解一下前沿的文献，之后就没了下文。

博士后出站我来高校工作，教的便是量子场论，最近快要结课了，我突然想起了他。世界是一个光锥，即便你不动，时间也在推着你动，推着推着你和想要的未来之间就是类空间隔了。我有时想，若是没有那个老师所谓的推荐，Z的未来会如何呢，也会顺利拿到博士学位从事自己心心念念的学术事业吗？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我们的现在是过去经历的叠加，只是Z在尚未取得新的人生经历之前便匆忙选了另外一条路，从此一去无法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