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吟——李雨萌（有剧透）

最后一眼，你看见了什么？

那是段遥远到快要遗忘的时光。

在我们相遇之前，你曾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给了你很多很多的爱，多到后来的你每每回想起都会忘记此刻的孤单。

后来，我呱呱坠地，成了你的使命。父母工作忙，你日夜护着我，一个半大的孩子，面对另一个孩子的哭闹从不懊恼，小小的身子抱着另一个更小的身子，摇摇晃晃十分吃力，却比大人更加精细。夜里，你给我讲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幸福美满的结局，驱赶了漆黑无尽的梦魇。

我太小了，不懂爱的可贵，夺走了很多原本属于你的父母亲情，你不仅丝毫不介意，还将更多的爱意赋予我，陪伴我度过了短暂而耀眼的童年时光。

大概是太幸福了，意外比成长来得更快。

那场人祸让原本庞大充盈的家族瞬间凋零，我们的父母、家人变成了荒野泥坑里的无名墓堆。

你拉着我的手，站在滔滔不尽的江水旁，瑟瑟秋风吹起江旁杨柳的枯枝，仿佛远去家人挥别的手，缓缓抬起又重重放下。他们的面容我已记不清了，你还记得吗？

我们被福利院收留，遇到了另一个不幸的孩子，他瘦弱的身体让你想起吃不饱饭的日子。你对他特别照顾，他睡眠不好，半夜总做噩梦，你就整晚拉着他的手，让他无论何时睁眼都能看到床边的你，从此不再害怕。

我们三个慢慢地，从孩童长成了少年，特别是你，越发的挺拔清隽，像小时候院里种的斑竹，我们被同一人收养，改了一样的姓氏，想着这就是最后的家人，再也不分离。

后来又遇到了孟川、于念、林小鱼，或许是都背负了沉重的过去，六个人渐渐走近，成了彼此青春岁月里难得的光芒。而你依旧是那个最温暖的人，将每个人都从深渊里拉出来一点点。

贪念你的光，我们在古木下许愿，今生都不要和你分离。

我以为，这该是父母为我们换来的圆满了，可命运总由不得人。

我甚至想不起那天午后，我们争吵时突然传来的巨响意味着什么。醒来时，就已经站在了漆黑无声的校园里。我是谁，我来自哪里，现在是怎么回事？一切记忆被抹灭，空留黑暗中隐隐响起的孩童哭声。

鬼影憧憧，我看到了大头娃娃、白发老妇，教室里坐满了学生却无人讲课，地缝里十三个个发卡以及温室棚里满地的血泥和枯手。我吓得昏厥过去，醒来遇到了另外五人，我已不认得，他们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我们逃进了逸夫楼，有一个叫李明昊的恶霸霸占了所有的食物还欺凌所有人，第十三次，我鼓起了勇气和另一个瘦弱的男生一起杀了他。

再醒来，我回到了最熟悉的校园，朗朗夜空下，金色的星星挂在中庭的古木上，所有人都来到了操场。火舞祭的传统被重新开启，只因为今天是你们高三毕业的日子。你笑得格外开心，和李雨晨一起来楼下接我，带我去看庆祝活动，还把喝醉的于念背回了宿舍。

最后，你停留在了无人的体育馆里，深紫色的勒痕，紧闭的双眼和安详的神色，他们说，你是自己决定离开的。

你去了哪里？

于是，第十四次轮回失败，第十三次轮回的记忆打开。

我想起来了，你是在温室棚里和我说别怕的少年鬼魂，你是在逸夫楼里被我们杀死的恶霸，你是李明昊，是我的哥哥。

我止不住流下的泪水，过往的种种历历在目，小时候你笨拙地哄我午睡，最苦难的时候，你把不多的食物全部留给我；后来你一人照顾两个小朋友，带着我们到处找领养家庭；再后来，我们所有人，都变成了你的责任。

那天午后的巨响，天地都在摇晃，建筑顷刻倒塌，所有人都被埋在了废墟里。一刹那，你反身扑倒了我和于念，一根钢筋穿透了你的胸腔。眼底的光被迫一点点熄灭，你不忍心就此离去，于是向古树许愿，希望以最后的生命为代价，换一个梦境。

梦境里，你逼迫我们战胜梦魇；梦境里，你眼睁睁见我和李雨晨杀死了你；梦境里，你痛苦地皱起了眉，嘴角却扬着笑。

你想，未来就算没有你，我们也能好好活下去了。

可是哥哥，陪我从小长大的哥哥，给我编造完美结局的哥哥，我最后的家人。你不在了，现实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说，小小，这也是父母的愿望。那天的泥石流，所有人都被困在温室棚里，泥水将棚子一点点灌满，年老的父亲将母亲托起，母亲又将我托起，我抱着你，让你能把头再举高一点点。虽然整个过程无比艰难，泥水将父亲淹没又将母亲淹没，可最后的一眼，他们都是笑着的。

这一天轮到你了，你用生命将我托起。未来，我必须自己托起自己，不能辜负这一双双手背后微笑的面容。

可是哥哥，你也才17岁，你刚高中毕业，马上就要奔赴光明的前程；你有心爱的女孩子，单薄的肩膀害怕承担不起她对你的爱意，于是你准备与她约定今后的岁月；你有过命的朋友，只有在他身边，你才能放下过重的担子，回归少年天性。你怎么能放下这些人，怎么能就这样让我们离开呢？你大概不记得了，我们许过愿的，要和你永不分离。

所以，最后这一天，也是你毕业的这一天。

我们站在古木下，阳光从繁盛的枝叶中投下星星点点的光，轻风拂过，树上的风铃传来阵阵回响。

回头看看啊，即使你耗尽了生命让我们成长，但我们还是决定留下来。

这一刻，你看到了什么？

……

我是李雨萌，他是李雨晨，你是李明昊，痞痞的男生是孟川，长发漂亮的姐姐是于念，戴眼镜的姐姐是李小鱼，我们今生都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