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言
几近一年前的时候,我对选择与之后的生活存有莫大的犹豫。那时是有限的生命中遇到的一次变故,几个打击之事层叠而来,而我的性情已大不如从前猛烈,只怕自己招架不住。于是走上了一条“虽万千人”的道路,却不具“吾往矣”的气势。 大约考前一周我参加了校内的一场考试,没有放在心上而权作热身罢了,但那次小考后却发现状态每况日下,心中隐隐约约生起担忧。想其原因,与那场考试的内容无甚关联,只是一直以来总在避免与此地发生不必的干系,而那次考后似乎又平地里多了一分关联,便在心中添了一条蛛丝,甩不开去而令人烦。而当我从西南赴往东北后,迎头的满面尘灰让我显得风尘仆仆,也使记忆中的光鲜亮丽在迷蒙的眼里变得陌生苍老,让人不忍。就这样我硬赴考了。 实则过去十月的大多日子里我并不消沉,或许与对命运的看法有关。我不让命运嘲笑,却又宽容着它开的玩笑,也不忌于与其搏斗一类。对命运的保有,也就让心里存着种平衡的倾向,暗暗藏着近于时来运转的念头。而我的所作所为也让我还能有着不小希望,又或者是希望蒙蔽了该有的焦虑畏惧,总之使我在纯然的未知中不至于瑟瑟发抖。 我想过这十个月的感受究竟像何,曾以为就像在水中沉潜,如此看来“上岸”的描述也不无道理。下水时并不从容,憋气时的消耗,与暂时浮出水面的张皇无奈,都可以一一对应。但后来我抛下了这种说法,因为逆水而行的健勇与实在可感的险阻,我感受不到了。 于是我想请你想象这样的境况: 一个人身在荒原之上。这荒原应是接近高纬,气候是极寒的。他或许是被人抛在这的,或许是自己走失在这,又或者就是毫无征兆与缘由地在这。他很冷,而不久后他会发现自己的肠胃很饿。他大概是个年轻人,于是容易想生,不易求死。 如此这个人只有一个方向,那便是向着更暖和的地方,向着有人烟的地方,总之,他生的本能会帮他避开死的出路。但这是荒原,他也就无望在目之所及处窥见文明的迹象。而他大致朝着低纬的地方走,所以说大致,因为无以明确地辨别方向,他没有指南针,空中也没有星斗,只有不准确的日起日落,于是每一步多少都走得惶惶。 而很快这个人便发现了困境:他估摸着夜是越来越长,日子是越来越冷,他便越来越急迫地要走出这荒原。他又毕竟是一人,也就要受着体力热量的掣肘。不知方向,于是当走向温暖的愿望强烈时,他便试着跑起来跑得快些,很快他又意识到,即便不是寻死般的跑向更冷的极地,跑在一个与温暖与热意偏离不小的方向,自己也是冒着浪费体内能量的风险,受着与归宿越行越远的命运。而若是慢着走,身后越来越烈的寒风说不好也是夺人命的。他像荒原上的枯草,是在冻裂的土壤中萧索,还是在疾风中飘摇。他心中不确定着。 没有几日,这个人看出荒原的特质。四周尽是茫茫,昏暗中只见地面的轮廓,没有起伏之处,也就没有想象。不见凶兽,也不见人形,空气没有香臭,只是涩烈。他觉得口齿没有味觉,而胸腹也无意于收缩。荒原广大,又无处可去。他心中起火,但不作呐喊,也不挥拳,因为荒原上树立不起一个对手或者朋友,那火也就在真空中湮灭了。只是荒,荒原上只有他,他只是自己的旁观者。 本来就是昼短夜长,而黑夜大有取代白昼之势。他的处境,在黑夜里只是混沌的一团,在白天才显出面目。太阳能够照出荒原上的一草一木与一无所有,也能提醒他人烟处的灯火与色香。可这只是一轮死太阳,没有多久就下去了,没有解除荒原上寒意的封锁,它只是勾起了那个人对荒原之不堪与人烟之美好的印象。对这个本就没有停下的人,它没有指出方向,没有传达一丝热量。昼时他为了眼前的一切不忍,夜时他因为自己惭愧。他受着日夜更迭的鞭打,和对白昼萎缩的自责。 离开荒原的举动也是有限度的。在可能可以结冰的温度下,这个人才发现人在极寒下的无能。他所能唤起的对温暖之处的向往,总是在几百米后就跌入衰竭。而求生的凶猛的渴望,也会困守在肉体的厚腔里,唤不起肢体前驱的欲望。这可能是他的软弱,可能不是他的问题。 随着寒冬越发杀人,这个人必须获得热量。他想到烤火,也就需要燃料。枯草开始时尚能起火,风一冽便作罢。肢体越发陌生,他只能将虚拟的与真实的相片、信件、文章——仍有余温的东西,投进火堆之中。寒风越发有形,人体越发无味,所需的薪火越发多,燃出的热意越发小。火光中他两眼如炬地观看着自己的举动,更多的记忆残忍地烧在火中。 考完后的日子颇为漫长,我以为会是绝望与自愤,并不因未知的结果,而是在考完那晚,当发现再没有什么可做而只能吞咽生活的嗟来之食,也就有了生活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后来并没有如此。在过去十月养成的一种不动心的状态,让我得以旁观而排挤原本的不平之感。我并不以为这是心死或是麻木,知道如果最后是好的结果那荒原的凉意将会从足底褪去,但又半知着如果未成将以一念奔走不知多久。 我便开始读鲁迅。这的图书馆门口立着尊他的雕像,而与他的渊源不开始于那场《祝福》的戏,长久以来我被吸引着,也警惕着,正因喜欢直至欣赏,才在平淡如水的日子里躲避着他。听闻他的“反抗绝望”,但我从未这样看待他,现在也不。只是在这死水微澜而风暴酝酿的时候,以自己希望之有无,在《呐喊》下暂作驱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