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写小说1:《铜铃》
老牛家的牛换了好几茬,但牛脖子上系着的那只拳头大的铜铃却从未换过。这在牛岭这个小地方不算稀罕事。牛岭养牛的人家都给牛挂铃铛,大多都是铜铃,这些铜铃在村里人的耳朵里,各有各的声音。
一串铜铃声从门前经过,屋里的王大婶坐在炕上,手里忙着针线,大声地朝着院墙外的人打招呼。
“他叔,这日头都到山脚下了,还去呀?”
“抽一袋烟就能拉一回。”牛老汉朝着窗户应了一声。
“我看是儿媳妇催呢!”
“哈哈哈。”牛老汉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牛老汉在铜铃的叮叮当当声中,套着架子车到河滩拉石头去。拉石头,砌新房;砌了新房娶媳妇。
那时候的河滩上铺满了石头,牛岭的人都到这里来,捣衣裳用它,砌院墙用它,铺街道用它,坛子里压酸菜也用它。石头是用不完的,每年麦收以后,发过洪水,山上大大小小的石块又都滚到这里。城里便来了人,沿着河道,翻翻找找的,净捡那些奇奇怪怪用不上的。
牛老汉把架子车装了个半满,月亮就上来了,河道里的风一下子凉爽了许多。
老孙头扛着锄头,提着一笼青草走了过来,老远就笑呵呵地喊:“老牛哥,抽一锅嘛。”
牛老汉从腰间解下装旱烟的荷包,边打着招呼,装了一烟锅,用大拇指压了压,点燃。等到老孙头走近时,递给了他。
老牛家的黄牛啪啦啪啦的甩着脖子,铜铃清脆的响了一阵儿。老孙头呵呵呵笑了。“你这老家伙,一点不吃亏,抽你家一袋烟,你就盯上我的草啦?哈哈哈。”老孙头从笼里抓起一把草,递到黄牛的鼻孔前。流着口水的黄牛伸出长舌头把青草卷了个干净。
牛老汉驾着车在前面走,老孙头在后面跟,路不好走的地方,老孙头帮扶一把。
牛老汉说:“老三,我看这牛也留不住哩。”
老孙头心里明白。牛家要娶儿媳妇,手头周转不过,便宽慰着说:“娃娶媳妇是大事,过几晌再买个牛犊,要不了半载就能下地了。四月八我跟你去牛市。”
牛老汉盖起新房后没几年,也就是牛老汉的孙子牛蛋儿像石头蛋子一样在院子里滚来滚去,哭闹着要到城里找妈妈的时候,牛老汉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硬的像柴火棒子,他蹲在地上本想哄一哄牛蛋儿,反倒自个站不起来。灶房里烧开水的老伴儿听到老头子的呼喊急急忙忙出来,一下子慌了神,她一边叫着隔壁的二哥、二嫂,一边企图从背后把老头子扶起来。牛蛋儿也骨碌爬起来,拉着爷爷粗硬的手指头喊着“爷爷、爷爷……。”
但奇怪的是,第二天牛老汉和往常一样天不亮就下了地,日头升了两杆子高的时候,他把锄下来的草捡到笼里,刚跨上胳膊腕子,又发了一会儿愣,顺手把草倒在了地畔上。牛老汉没再养牛,好多头老牛用过的那个铜铃就挂在后院墙上,有时风一吹,他恍惚以为是牛回来了。
老婆子把包谷珍子、酸菜、馍馍放到堂屋的方桌子,给刚进门的牛老汉说:“昨个不住的叫二哥二嫂,唉!总觉得他们还在世呢。你说那屋子都锁了,咋牛铃老是响呢?”
又过了一段日子,牛老汉的儿子和儿媳从城里回来了,把黑蛋儿和黑蛋儿的书包、课本、衣服一股脑装了个干净。三个人背了两大包、一小包就走了。走的时候留下了一部手机,说有事就给他们打电话,等他们买了房就接爸妈到城里住。
牛老汉收养了一只黑狗。他把铜铃给狗拴在脖子上。铜铃的声音就活了。牛老汉和狗常常到村头来,村子里越来越安静,反倒村头那一片金黄色的油菜花热闹很多,蜜蜂嗡嗡嗡的响。牛老汉耳朵还行,他能听到远处腰带一样的公路上汽车的喇叭声。
傍晚的时候,牛老头背着手进了家门。家里很静。牛老汉叫着柱子娘、柱子娘。还是没人说话。牛老汉在厨房找到了躺在柴火堆边里的老伴。老伴双目紧闭,脸和头发上粘着麦秸屑。牛老汉拉她的手时,发现她手里拿着火柴,正准备点火烧水,那把火始终没有点着。
黑狗跑遍了村子,那些原本热闹的屋子基本上黑漆漆的。黑狗项下的铜铃不断地响着。于是,那一晚牛岭家家户户空落落的墙壁上,铜铃都响了,整个村庄,只有铜铃在说话。
(2012.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