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种植笔记
查看话题 >也许火比小番茄重要
书真是一个好东西,可以看,可以烧,还可以擦屁股。

疫情最为严重的时候,我在网上买了种子,花盆,营养土,椰棕和有机肥料,准备大干一场,把阳台改造成菜园。我时常幻想《火星救援》里马克的生活,靠种土豆就能在火星自给自足,我也希望在这封闭的家中,可以形成一个小型的生态系统。就算在极端的情况下,也不至于没有蔬菜可吃。据说一平方米的菜园就可以供应一个人吃的菜,而我们家的小阳台有三平米,岂不是可以供应上我们两个人吃的菜了!
我陆陆续续种下了上海青,鸡毛菜,小番茄,罗勒,香菜,朝天椒,菜椒,还有五彩小辣椒,自从在巴尔干半岛的饭店和集市上看到一盆盆漂亮的五彩小辣椒,我就惦记着回家一定也要种上一盆。
我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把种子摆在小盘子的纸巾上,再盖上一层纸巾,就像是给宝宝们盖上棉被,我在上边洒上水保持湿润,泡上一天,再把这些发胀的种子转移到花盆里,接下来就是等待它们发芽了。
青菜发芽最快,那些幼嫩,发光的小芽从土里冒出来,伸开两只绿色的小手,像是要和我击掌,这让我备受鼓舞。每天早上睁眼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阳台,观察这些绿油油的小家伙,我靠得很近,鼻息让它们浑身发痒,轻轻颤动。每次我盯着它们看的时候,它们都没有变大一点,或者多长一片叶子,可是当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它们又偷偷长大。
屋子里暖气很足,差不多三十度,又很干燥,就像住在沙漠,我每天都要为它们浇水,但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麻烦事,空闲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又不能出门,就算一天要浇十次水,我也乐意效劳。我时不时地调整花盆的方向,它们总是朝着太阳长,很容易长歪,经过我的调整,这些青菜可以公平地享用阳光。
青菜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收获了,就算我在土里施了肥,可是它们仍然长得又细又小,两大盆全部剪下来才刚够炒上一盘。我认真地用葱姜蒜,干辣椒和一点点花椒粒炝锅,我注意火候,表情严肃,就像对待什么最为珍贵的食材。别看这青菜看起来很嫩,吃起来却很老,口感真不怎么样。可是我们两个人却像商量好了一般,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小刀说:“不错不错,有很浓郁的青菜味道。”我也附和着:“这才是青菜本来的味道,那些使用化肥的菜早就失去风味了。”吃完饭,我若有所失地说:“哎,种菜一个月,吃菜只用了五分钟。”我再也没有往收获之后的空花盆里重新撒上青菜种子。
辣椒苗需要分盆,番茄苗也需要分盆,很快我们家的花盆就不够用了,于是我又上网买盆。有了花盆,土又不够了,于是我又上网买土。这些苗越长越大,很快超出了我的想象,在我的想象中,它们是一些可爱的盆栽一样的蔬菜,既可以观赏,又可以食用。这让我不得不继续分盆,于是我又要上网买盆,盆到了,又发现土不够,又继续买土,我陷入了一种买盆买土的恶性循环中,很快就花了几百块钱。
为了实现生态循环,我决定自己堆肥,我相信自己堆的肥料,一定比买来的肥料更健康,也会让蔬菜更具风味。于是我把每一个喝完的一升大小的牛奶盒都留下来,把上边剪开,放进去各种果皮,平时择菜丢掉的叶子,小刀充满耐心地将它们剪碎,然后再在牛奶盒里盖上厚厚的土,等着它们发酵成上好的肥料。这些盒子在厨房的墙角排成了一个长长的队伍,我和小刀充满了成就感,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火星救援》里聪明的马克。
番茄苗越长越高,我们不得不到处找木棍好支撑它们。平时不找木棍的时候,总觉得外边遍地都是木棍,可是真的要找的时候,却发现找到一根合适的,细长的,笔直的木棍真是太难了。我们两个冒着疫情的风险,带着口罩,在外边瞎转,目光鬼鬼祟祟,四处打量,垃圾堆,杂草堆,都成为了重点扫荡对象。可是这些木棍很快就不够用了,它们太短了,番茄长得很快,有一天一株番茄倒了下来,把我心疼坏了,这逼着我们继续出门捡木棍——更长的木棍。我们变成了番茄的奴隶,手里抓着木棍,在人迹罕至的街头游荡着。
残忍的小刀总是让我把番茄去顶,防止它们继续长高,可是我发现最上边有绿色的米粒大小的花苞,就又不舍得去顶。“我买的可是室内盆栽小番茄的种子。”我这么安慰小刀,但是,它们已经长得比外边农田里的番茄还要高了,我不想限制它们,我想要给它们自由,我竟然还产生了好奇之心,想看看它们到底能长多高。
还没有开始种菜的时候,我们家的阳台是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花园。我种了很多多肉植物,还有琴叶榕,龟背竹,春羽,天堂鸟,虎皮兰,仙洞龟背这些热带植物。疫情刚开始的时候,我和小刀戴上墨镜,他穿着短裤,我穿着比基尼,在阳台晒太阳,我们在大雪纷飞的北方假装自己是在热带度假。可是自从种菜之后,准确地说,是自从小番茄越长越大之后,这些赏心悦目的绿植就被一个一个挤走了,有的被挪到了客厅,有的被挪到了餐厅,还有的被放在了书架上,柜子上,冰箱上,它们变成了二等公民,再也没法享受南面充足的阳光。
番茄很快就超过了我,接着又超过了小刀,我们开始仰视它们。它们将阳台的光全部挡住了,形成了一个密实的绿色窗帘,以至于以前总是充满阳光的客厅,也变得阴暗了起来,我们将客厅的沙发挪走了,地毯挪走了,沙发挪到了以前餐厅的位置,以前的餐桌挪到了我的写字台的位置,经过了一番乾坤大挪移,我的写字台最终被挪到了以前客厅沙发的位置,也就是和番茄最近的位置,这多少有一点自食其果的意思。我很少坐在那儿,阳台的菜园仿佛正值青春期,张牙舞爪,乱七八糟,莫名其妙,令人心烦,我有时候这样安慰自己和小刀,幸亏没有种黄瓜,南瓜,还有丝瓜,否则它们的藤蔓说不定会在夜晚爬到我们的床上,说不定还会爬到我们身上,把我们给绑架了。
天气暖和了,暖气停了,屋子里边也越来越潮湿。我们堆的肥料开始显示它们的威力,发出阵阵恶臭,把厨房都搞臭了。我不得不把它们一个个挪到阳台,打开窗户透气。还没多久,这些牛奶盒就像是被打开了的潘多拉宝盒,飞出一群群的小黑虫,这些小黑虫又住进了种菜的花盆里,繁殖出更多的小黑虫,它们生机勃勃,飞来飞去,飞到我的水杯里,电脑屏幕上,手机屏幕上,还飞进我的鼻孔。我拿出了很久没有用过的电蚊拍,在阳台挥舞,我蓬头垢面,穿着睡衣,像是一个暴躁而落魄的网球运动员,电蚊拍劈啪作响,时不时冒出一股烤虫子的味道。外边的疫情已经被控制住了,我们家小黑虫的灾害却逐渐失控。
最终,这些连续积攒了一两个月,还没有使用过的健康有机肥料,被我们一盒一盒装进了大箱子一起丢掉,整个过程中,我俩几乎都没敢喘气,表情格外狰狞。我们实现生态循环的计划彻底破产了,当我再次放心大胆地将果皮,摘下来的菜叶子丢进垃圾桶,而不是把它们剪碎放进牛奶盒的时候,竟然产生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香菜长好了,奇怪的是,自从我种了香菜,就再也没有做过什么需要香菜的料理,可是以前没有种香菜的时候,却经常要在超市购买,还号称自己最喜欢吃香菜,而我现在,手指上沾上香菜的味道都觉得厌烦。罗勒也长好了,它和香菜的命运差不多,我再也没有做过什么需要罗勒的料理,要知道以前我最喜欢罗勒和番茄搭配在一起的味道,在泰国的时候也很喜欢吃罗勒炒肉末配米饭。
香菜老了,罗勒也老了,它们开花了,结种子了,杆子硬邦邦的,叶子也不再鲜嫩,它们度过了安全而圆满的一生。这十几株番茄也终于开花了——几朵黄色的小花,在一片绿色中格外显眼。这下我来了精神,我早就在网上学习了如何授粉,我举起电动牙刷,假装蜜蜂,发出嗡嗡嗡的声音,轻轻地碰触这些小花,天真的花蕊释放出细小的不易察觉的粉末。接下来,我拥有了一种等待奇迹发生的心情。很快,这些小花枯萎了,花蒂的位置渐渐鼓了起来,像是吹起的绿色小气球,就这样,我一共拥有了四个小番茄,它们长得很快,又绿又硬,表面有着细细的绒毛,看起来非常健康,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开始。接着又有一些番茄开花了,我又开始假装蜜蜂授粉,可是这些小番茄还没长多大,底部就开始发黑,像是发霉了一样,一场小番茄世界的瘟疫正在阳台悄悄蔓延,为了防止感染,我把它们摘下来扔掉了。
番茄杆越长越高,叶子越来越大,它们已经长到房顶了,却再也没有结出一个健康的小番茄。我感觉自己在越来越热的天气里渐渐失去了耐心,恨不得把这十几株番茄都砍断,扔掉,让我们家重见天日,重现光明。
我种下的三种辣椒,只有一种开花了,我用小刷子给它们授粉。等辣椒长了出来,才发现是朝天椒,又绿又硬,像是一根根倔强的手指,指着不同的方向。而另外两种辣椒压根就没怎么开花,开花了也没有结果,叶子还生病了,长满了白色的斑点。我最终也没有种出来一个菜椒,更别提什么漂亮的五彩小辣椒了,它们只能出现在我的梦里,和梦中其它奇珍异兽一起,仿佛从来都没有在这个世界出现过。被关在屋子里的时间太长了,在巴尔干半岛游玩的日子恍若隔世,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见到过五彩小辣椒。
等四颗小番茄变成红色,时间已经到七月底了,我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摘了下来,捧在手心,感觉沉甸甸的,这就是我们忙活了四个多月最重要的成果。我将它们放在桌子上认真欣赏,就像在瞻仰圣物,两天之后,我俩才把这价值不菲的四颗小番茄吃掉,味道真不怎么样,一点也不甜,皮又厚又硬,像是在嚼牛皮纸,不得不承认,这是我吃过最难吃的小番茄,如果不是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劳动成果,我早就把它们吐出来了。吃完小番茄,我俩迫不及待地把这十几株番茄全部从盆里拔了出来,扔进了纸箱,还从盆里拔出来了一大堆木棍,我们将它们整理好,收藏起来,就好像以后还会再种番茄一样。
“也许在极端情况下,这些辛辛苦苦找来的木棍还会派上用场,比如可以烧了取暖”。我的思绪越来越飘忽,越来越离奇,目光在屋里扫视了一圈,落在了书架上,竟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安全感,这么多书烧起来也不错,在极端的情况下,没有电力,也没有网络,看书可就是获取知识和娱乐的重要方式了。
书真是一个好东西,可以看,可以烧,还可以擦屁股。
“我觉得我们应该多囤一些打火机,打火石更好。”我脱口而出,“在极端情况下,也许火比小番茄更重要。”
客厅重新拥有了阳光,这些受尽委屈的热带绿植又一个一个回到了阳台。外边的菜场,超市,路边小摊,也已经恢复了生机,瓜果蔬菜玲琅满目,就连附近的饭店都人满为患,热火朝天。这四个多月的时间里,我的琴叶榕竟然没有再长出一片新叶子,就好像在和我赌气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