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05
2021年6月5日，天气晴
隔离到这个关头我开始想很多事情。现在是晚上8点，我关了房间的空调，让外面的晚风一点点飘进来。我开始回忆起自己在很多年里类似的，炎热而潮湿但是不时有一阵清风吹过的夏夜里经历过的一些事情。
这样的气候我真是太熟悉了。在这样的天气里我几乎度过了长大至今的每一个夏天。小时候最早的记忆之一，就是吃完晚饭后在嵊州西桥的桥头乘凉。外婆穿着雪纺背心，手上拿着一张小凳子和一把大蒲扇，带着我和姐姐向桥头走去。桥头常常有簇拥的人群，大家或站或坐，三三两两的，很多人都挥着蒲扇，操着乡音，来来往往很多小孩子跑来跑去。桥下是潺潺流过的映着月光的剡溪，是李白笔下“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的那个剡溪。那一段路能够一直穿过嵊州大桥，通往阿姨家去。路途中有一段是一个一个的梅花桩，做成围棋的模样，我很喜欢在上面跳来跳去，和姐姐比谁跑得快。
小时候的暑假经常白天和姐姐在外婆家，晚上6点雷打不动地吃晚饭，吃完饭再和姐姐回到阿姨家过夜。吃饭的时候，外公会一边吃一边看《健康之路》这个节目，还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地说要细嚼慢咽。据说他会数到一百下再把饭咽下去。外公外婆总是会荤素搭配地做一桌子菜，常常会有香干红烧肉、糖醋排骨这类我喜欢吃的，再加上时令的南瓜苗，经典的西红柿炒蛋或茭白烧肉这样的家常菜，或者还有一碗蔬菜汤（丝瓜蛋花肉丝汤啦，等等。那碗汤总是很鲜，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到后来大家都争着用它泡饭吃。）有客人来的时候会点一整只陈氏炖鸭，或是一盘糟鸡，要么就是一碗蘸酱油的白切鸡。晚饭常常会有一盘小菜，叫做麦冬，是鲜嫩的还没有长成花生的花生幼崽，甜甜的又有一丝苦，据说清凉祛湿，还可以做成一味中药。中午饭会吃得稍微简单点，有时是来自前一天晚上的剩菜，或者大大的一碗雪菜豆腐炒年糕或是鸡蛋丝炒年糕。我小时候吃过最美味的饭食就是在外婆家。
晚上吃过饭以后我和阿姨、姐姐、还有外公外婆就会围在桌前聊天。外婆家里有一架电子琴，有时我和姐姐会围在琴边给外婆打拍子，或是外婆看着我和姐姐弹，有时候还会家里四五个人一起玩扑克牌算二十四点，或是姐姐教外公外婆一些电脑或者手机的使用技巧。外婆会牵着我的手坐在铺着凉席的沙发上和我讲话，笑眯眯地看着我，直到窗户外的天黑下来。然后她就会“赶”我和姐姐跟着阿姨回到阿姨家，说晚了走路回去要不安全了，或是小孩子要早点睡觉这样的话。然后我们会说好第二天早上和姐姐一起再走过来，来之前给外公外婆去个电话，然后一起吃午饭。外婆特地会叮嘱我们下楼的时候小心。外公外婆住在四楼，老旧的居民楼没有电梯，楼道里的灯需要自己按开关才能开开。楼道里写满了开锁、通水管、办证之类的广告，邻里的门口放着端午节的艾叶或是一桶蜂窝煤。我和姐姐一蹦一跳地下楼，嬉笑着谈论今晚看些什么电视剧。
每年夏天外婆都会张罗给我们做新衣服。不光是毛衣，小时候我很多的衣裙都是外婆从布匹市场扯了布来做的。外婆总是能跟布店的人关系处得很好，每次一去人家就热烈欢迎她的到来。这么多年大概是老客户了。最早的印象中外婆做的裙子是一条棉质的白裙子，有一个荷叶领，可能是三四岁的时候穿的。为了让那条裙子生动起来，外婆还用毛线缝了一个小小的樱桃，绣在领口。现在想来真是神来之笔。小时候暑假穿的睡衣，那种一件吊带加上一条短裤的搭配，也都是外婆出门扯了布制成的。我和姐姐每年都能收获几件姐妹装，每次穿出去都会收获外婆的街坊们的啧啧称赞。在深圳上幼儿园的时候，外婆曾经也跟来陪我大概半年的时间。当时有一次文艺汇演，我好像在一个节目里扮演魔术师的角色。我的魔术师服装是外婆给我做的，一整套的原料都是纸。至今想来还是觉得像一个魔术。我有一顶魔术师帽子，卡纸是外婆从一个日历上剪下来的，做成了一个礼帽的形状。我的上衣材质那种有一点闪光的糖果纸质感的卡纸，外婆用黑色马克笔画了一圈纽扣，还在胸前画了一个魔术师的拐杖。我的裙子现在想来是颇为喜感的，已经记不清楚颜色了，可能也是以什么画报为原料的，然后一道一道剪开，模仿百褶裙的质感。在那场演出上，我感到自己风光极了。
我对家庭生活最美好的回忆应该就是来自于这些和外公外婆一起度过的时刻。在那里我不需要顾虑自己是否完成了他人的期待，不需要按照某个好外孙女的模板行事，外公外婆因为我原本的模样而怜爱我。我知道自己一定不是一个省心的孩子，据说小时候外婆为了让我吃饭，会追着我到处跑，就为了让我张嘴吃点。我也经常哭，从小有很严重的分离焦虑。每次外公外婆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他们一定费尽了脑筋让我不要察觉到他们的离开。我也记得外公外婆曾经在我3岁左右的时候和我说要送我去家旁边的红旗幼儿园上学，可惜后来因为我父母的意见显然没有成行。就是为此我的人生被改写了，许多的童年阴影也是为这个被送离家乡的决定所赐。当然我希望我的存在也给外公外婆带来了一丝欢愉，一些快乐的瞬间。我不希望他们只是为我骄傲这么简单，我知道他们一定会会我骄傲的，不管我做什么。我希望我们能有很多的时光能够一起度过，我希望在他们需要我的时候我能够陪在身边，我希望能够更加了解他们的过去，他们在成为我的外公外婆之前的生活、抱负、和憧憬。去异国求学，让我最为愧疚和悔恨的就是不能做到这一点。每每想到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