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本质在于繁衍

所谓人的成长,其实是不断发现个人独特的经历原来都只是人类普遍经验的一部分的过程。

——多丽丝·莱辛

人是桥梁。

生命是整体性的，有一种生命叫人类，众多的个人才构成了人这一生命。就像有一种生命叫做蚊子、叫做蜉蝣、叫做树木、叫做鱼一样。

所以，生命的本质在于繁衍。没有繁衍，生命就会消失掉。

以前我觉得人是桥梁，既是生命的桥梁，也是文明的桥梁。

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人只是生命的桥梁，让生命的大流经由这个桥梁渡到下一站。亦即人通过繁殖完成桥梁的功能。

而文明的桥梁，是文字和媒介，不是人。

我看安第斯文明的时候，也印证了这个观点。

前阵去看安第斯文明的特展，它一上来就厉害得了不得，一点不比中华文明差。可是你继续看下来，渐渐觉得不对，怎么它几千年前就这么厉害，到了近现代，还是这点东西？

而中华文明浩浩荡荡，到宋，到明清，不管是诗文书画，还是建筑家具，枝繁叶茂，无比精妙和丰富。

因为安第斯文明没有文字，它长不大的。

所以，人作为文明的桥梁，不如文字和媒介本身。

说生命的本质在于繁衍，那是对生命个体的冒犯吗？

如果在我青春期，看到这样的观点，大概会觉得受到了莫大的冒犯。

“每一个我都是独特的，无法取代的。”

人们会灌输这样的概念，以至于人们甚至讨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灵魂，甚至于认为每个人的灵魂在肉身死后还可以（或值得）存在。

我认为灵魂真的可以永续保存，它存在于我们的基因里。

但整个人类，只需保存一份灵魂即可。

因为所有的灵魂，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这份灵魂，叫做人类共同经验，它深深地埋在我们的基因里，每一个新生命，都被赋予这同一个灵魂。

我是这样看的，朋友。

即便你与我趣味不同、观念不同、年龄不同，甚至于性别不同、种族不同，但我们的灵魂来自于同一份拷贝，并且无限接近。

从70亿人中拎出两位，他们的灵魂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九九九……九都是一样的。

只有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零零……一是不同的。

但在现实中，我们无限夸大了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零零……一的不同。

不同的部分，通常的极其具体的一个东西，比如针对某事的某个观点、某种情绪。

都是浮于表面之物啊，一点都不重要的。

灵魂重要的部分在于，它的内在反应机制。

什么是内在反应机制？譬如，不管是谁，看到不认可的观点，会愤怒会生气；看到喜欢的人，会想亲近。

这就好比水会流动，遇到阻碍，就往低凹的一处流动。

灵魂就是“水会流动”这一特性，而不是水流出的不同的路径和形态。

所以，人类的灵魂啊，只需要保存一份，就可以幻化出看似纷繁的不同生命个体之“灵魂”。

再打个比方，好比对着墙壁抛出乒乓球，乒乓球总是会弹回来，每次抛的方向、力度不同，弹回来的路径也就各不相同。

所谓灵魂，就是“乒乓球抛向墙壁会弹回来”，而不是说“乒乓球抛向墙壁会弹回来的各种路径和形态”分别形成了差异万千的灵魂。

“不同的路径和形态”，根本不重要的，灵魂只要保留核心的那部分，它随时给你变幻出不同的样子来。

每个个体间的那一点差异，就觉得自己的灵魂值得被流传了吗？

大多数人会承认肉体演变上的相似性，但却无法认清：人，其实在精神上也是高度相似的，甚至可以说几乎一模一样。

肉体演变的相似性，直观可见：从刚降临的血肉模糊的人类幼崽、到长出胡子或者乳房、到代谢变慢渐渐发胖或松弛、到长出白头发、到衰老和死掉，几乎每个人都一样。

但其实，精神上的演变，也几乎人人相同：从无忧无虑的人类幼崽，到叛逆的青春期、到迷茫的青年人、到傲慢好教训的中年人（譬如我现在这样）。

认识到包括自己在内的每个人，毫无真正的独特性可言，也许会使一些人沮丧，甚至愤怒地不愿意接受。

其实，生命是一个整体，人即是我，我即是人，才是唯一能够拯救个体的正途。

你可以通过繁衍，参与到浩浩荡荡的壮观的人类生命中去。

但不繁衍也不要紧，既然生命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个体的表面差异不值一提，既然我们携带的是同一个灵魂，其实人类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

想到如尘埃一样的自己，与浩渺壮观的人类生命联系在一起，这让我觉得安宁。

如果有神，生命就是神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