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哥与闰土与宏儿与水生
背书算是个挺好的让小朋友接近文学的方式。
小朋友很难体会许多的人情世故,看书往往只是看个好玩,看过就忘了。只有背书能让他们留下点印象,这点印象,也许会在他们懂得了人情世故以后,给他们提供一个走进文学的极好的线索。
比如说,在鲁迅写过而且我们学过的若干文章里,《故乡》这个文肯定是因为要背诵才让人印象这么深。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那个“插猹丸”看瓜少年闰土。

除了猹、瓜和闰土,《故乡》这个故事确实没啥好玩的,篇幅短,情节简单,全篇都是黯淡哀愁的氛围。
但到了迅哥和闰土的年纪,你总会顺着背诵课文的线索,重新发现故事里的那些对人事的感慨。
你会想起来以前你的那些一块玩的小朋友们,有些或许活成了你眼里的中年闰土,而你自己又或许活成了另一些人眼里的中年闰土。
可能再过五年、十年、十五年,一些我认识的人的名字和影像就会出现在大众传媒上,也许是达官贵人,也许是犯罪分子,也许同时是这两者,谁又知道呢。
当然,《故乡》故事里的人事的变迁和参差,多少总要归因于那个“旧社会”。这不仅是语文教科书的答案,也确实是作者的意思。
但一个作品能作为经典而流传,其中必定有一些超出具体历史背景的东西:那种对人事的感慨,必定有一些超出具体的“旧社会”制度和生活的东西。
或者不如换个角度来说,我们现在也总还能体会到某种类似“旧社会”的残余的东西?毕竟共产主义之前都是阶级社会,既然都是阶级社会,就总会有那些“可悲的厚障壁”。
难怪日本人喜欢《故乡》,因为日本就是一个依然处处是“可悲的厚障壁”的社会,封建地主换个马甲而成为资本财阀,日本人读《故乡》想必更有内味。
迅哥觉得自己跟闰土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只希望宏儿和水生可以过上新的生活。但迅哥没有机会知道,其实宏儿和水生那一代也没有过上他希望的那种新生活。
水生后来也许成了革命战士,可能过得还不错;宏儿免不了要沦为地主阶级,度过凄惨的晚年。
到了他们的再下一代,在承平时代(不是平成时代),大家都只想过好一点,没有那么多大是大非、不共戴天的意识形态,新生活或许才能有点盼头。
但这种新生活,也只是稍稍淡化了“可悲的厚障壁”而已,障壁还是障壁,生活依然免不了辛苦、辗转、麻木和恣睢。
不过,生活确实是变好了,而这种变好又反过来给了那些障壁和辛苦一种看似合理的证成。
我们终于享受了迅哥从未享受过的,却未必生活了迅哥所未经生活过的。
只要生活在变好,那么未来或许总还有机会。
而生活的变好,尤其是经济的变好,总离不开劳动力和市场需求的发展,这两方面的发展最终又都要依靠人口的可持续发展。
人口的可持续发展,当然要靠生育。
抛开所谓传宗接代、生娃养老之类的观念,新生的人口带来更多的需求,创造更多的就业和财富,然后这些人口也会变成新一拨的劳动力,继续创造财富并给予上一代人支持和帮助。
这个过程在微观是家事,在宏观是政事。
即使一个人不生孩子,他的晚年也一样要依赖下一代人。他要工作到65岁甚至75岁,那起码需要能接纳这种老年劳动力的市场,无论是便利店收银还是开出租、送外卖,总得有人有需求,他才能有事做。这个市场需求当然不仅是现有的人口提供的,也必然需要未来的人口持续提供。
他也许需要别人为他提供一些生活的帮助,那当然也不能由他的同龄人来提供,而必然要由未来更年轻的人来服务。
他支付这些服务的费用,无论是退休金还是年金还是商业保险还是投资收益,其来源也是未来经济发展的利润,这同样需要未来人口的支持。
从政事的角度来看,这个事情自有其必然性,而与家事关系不大。正如《理想国》的虚拟城邦里,生养被纳入政事,而与家事(也与爱欲)完全剥离。
事实上,生育对于穷人和富人都不是太大的问题。穷人生孩子是为了后代有机会能改变生活,富人生孩子是为了后代成传承家业,二者都期待一个更好的未来。
坏就坏在中间这群小资产阶级,自己过舒服了,以为可以拍拍屁股潇洒走一回,也不想吃苦,也不想担责任。他们像查拉图斯特拉看到的那样,眨着眼睛,享受小快乐,发明小幸福。
所以闰土生了孩子,还不止一个,水生是第五个,这些孩子里总会有几个参与改天换地的大事业,这便是穷人的希望。
所以迅哥的兄弟也生了孩子,宏儿是迅哥的侄子。迅哥家里有房有地,宏儿本应是继承家业的候选人之一。可惜他们家到迅哥成年后就已经衰败了,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是迅哥这个小资文人,自己辛苦辗转,颠沛流离,也不生孩子,还老盼望着下一代能过上新生活。
我想告诉迅哥: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孩子生多了,才有人继续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