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时间的超越者（七）

要面对当前时刻的现实，通常会引起焦虑。从最根本的层面上说，这种焦虑是一种关于“裸露”的模糊体验；这是与某种重要的现实面对面的感觉，而在这种现实面前，个体无法退缩，无法退却或躲开。他就像一个人突然与自己所爱、所倾慕的人面对面时可能产生的感觉：他面对的是一种必须对其作出反应、必须有所行动的紧张关系。这是一种高强度的体验，这种与此刻现实的即时、直接面对，就像高强度的创造性活动一样，他不仅会带来欢乐，同时也会带来这种裸露感和创造性焦虑。

为什么面对当前会产生焦虑，更为明显的原因是，它引出了关于决定与责任心的问题。对于过去，人们所能做的不多，而对于遥远的未来，人们几乎什么都不能做---因此，梦想过去会未来是多么令人愉快啊！多么不受烦忧，而没有考虑如何处理生活而产生的麻烦是多么轻松啊！刚与妻子吵过架的人可能会很宽慰地讨论他的母亲，但是还是要考虑一下，与妻子的争吵早晚会引起这样的问题，他打算怎么办？梦想“当我结婚以后”比面对“关于我的社会生活，我为什么现在不采取一些措施呢”这个问题要容易得多；若有所思地想着“大学毕业以后我将来的工作”，比问自己为什么他的学业在当前不是更为重要的、自己上大学的动机是什么要简单得多。

正如我们在前面提到的，确保未来之价值的最为有效的方法是勇敢地、富足建设性地面对现在.因为未来诞生于现在，是由现在造就的。在上面的引语中，浮士德道出了真理，即“他在尘世中之存在的踪迹不会永远消逝”。这就是说，每一个创造性的行动都有其不朽的一面。这不是凭借教会的许可，或仅仅是因为“影响的永存”，而是因为，正如我们在上面部分所指出的，在人类意识之中所作出的创造性行动，其根本的一个特征是，它不会受到量的时间的限制。没有人会根据完成一幅画所花费的时间或者它有多大来评价这幅画：难道我们在评价自己的行动时还按照比一幅画更为肤浅的标准吗？

这将我们带到了关于“永生”这个宗教观念的腐化形式上。“永生”这个词语一般用来指无穷无尽的时间，就好像永恒指的是年复一年，没有止境一样。在高速公路旁边的建筑物上，一些人经常会胡乱画上这个问题“你将在何处度过你的永恒”来挑动行人---其动机只有上帝才知道---从这个问题中，我们看到了这种观点。当你考虑这个问题时，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度过”暗含了一个特定的量---如果你花掉了一半的钱，那么你还剩一半；难道人们能够“花掉”一半或三分之二的永恒吗？这样一个关于永恒的观点不仅从心理学上讲是使人反感的---试想，一个人永无止境地度过一年又一年，这是多么令人厌烦的前景啊！---而且从逻辑上讲是荒谬可笑的，从神学上讲师是毫无根据的。永恒不是一个特定的时间量：它超越了时间。永恒是时间的质的意义。人们无须将听音乐时的体验等同于永恒的神学意义，就可以认识到，在音乐中---或者在爱中，在任何出自人的内在完整性的工作中---“永恒”是一种与生活相关联的方式，而不是“明天”的连续。

因此，耶稣宣称，“上帝的国就在你们心中”。这就是说，你关于永恒的体验可以见于你如何与每一个特定时刻相关联的方式中---否则便没有任何体验可谈。歌德借浮士德的口说出了这句话，“对于这种崇高极乐的前感觉”，重复了这同一个真理：永恒作为存在的一种特质发生在当前时刻。

对“永恒”这一术语的败坏性用法，使得许多聪明之士对其采取回避的态度。而这是让人遗憾的，因为它意味着人类体验的一个重要方面被遗漏，并且在心理学和哲学上限制了我们的视野。别尔佳耶夫写道，“关于时间的问题很可能是哲学的根本问题”。他还补充说，“从它被结合到永恒之中并为时间的无结果性提供了一个结果的意义上说，时间中的一个瞬间也是具有价值的---仅仅因为它是永恒的一个原子......”

因此，当前时刻不会被限制在时钟上的这一点到那一点之间。它一直是“有孕在身”的，一直随时准备打开、生产。人只能试着做这个实验，深入地观察自己的内心，比方说，尽可能追踪每一个随意的想法，然后他就会发现，人脑中每一时刻的意识都是非常丰富的，以至于联想和新的概念会四面八方地涌来。或者以梦为例---它出现在闹钟响起时意识的一刹那闪现中，但是，要说清楚它所描绘的一切可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诚然，人总要挑挑拣拣。他不会长时间地生活在梦或幻想中---除非是很短暂地，如当他在作曲、接受精神分析治疗或者在想象中制订某个工作计划时。甚至在这种时候，对于那些正在显现为真实现实的令人心动的可能性，他也一直保持着清楚的意识。因此，用一种哲学的术语来说，这一刻总是有其“有限的”一面，这是成熟的个体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但是，这一刻也总是有其无限的一面，它总是在召唤着新的可能性。时间对于人类来说不是一条廊道；它是一种连续不断的展现。

（未完... ）

文 | 【美】罗格.梅 《人的自我寻求》

郭本禹 方红 译

编辑 | 阿朴

图片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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