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等待
昨晚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七八点,爷爷房里的灯还亮着,我走进去,爷爷听到我的声音,让我坐下陪他说说话。
每次回家,我总是先回爸爸妈妈的店里。
爷爷七十多岁的时候,知道我回来,会拉着奶奶一起出门,走到店里。他眼睛看不见,奶奶就是他的拐杖。他们一路走过来,用足半个多小时,可能更久,然后两个身影双双出现在店门口。爷爷喜欢对店里的一切安排指指点点,在他心中,还是他一手开出来的店铺。他多么喜欢热闹,想早点见到我,问问我的近况,跟我们一起吃顿晚饭。
后来,爷爷奶奶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爷爷就在家里的客厅等我。他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那沙发还是他的小女婿当年自己动手做的沙发,坐了二十多年,弹簧失去了弹性,海绵也有了坑坑洼洼,但依然是一把舒服的好沙发。有时候我们接近9点才回家,爷爷还在沙发上坐着,嘴里抱怨着我们怎么这么晚回家。我无法想象,一个失明的老人,在漆黑的夜里,空旷的客厅里,一坐两三个小时,是什么感觉。也许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每天都是在这样的孤单寂静中度过。
前年奶奶骨折以后就卧床不起,爷爷失去了他的拐杖,经常在自己的房间里迷路。到我回家的时候,爷爷已经不会出现在客厅了。也许他累了,再也坐不了那么久。可是,他似乎依然在等我,只是躺在床上等我。不然,为什么依然开着房间的灯呢?躺在床上的爷爷,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毛衣,这几年他开始怕冷,手指瘦骨嶙峋,有几个手指,慢慢被灰指甲侵蚀。他叫我的名字,问我怎么不早点回来。我说刚刚在店里吃完晚饭呢。他应了一声,仿佛接受了我这个拙劣的借口。这么多年,每次回家他都会这么问,怎么不早点回来呢?有时候我推脱店里生意忙,有时候说路上堵车了,都是拙劣的借口,像小时候学校门口的劣质奶糖,带着香精的甜味。可是不管我说什么,爷爷都那么轻易地接受了,轻易地原谅了我。
大概是因为害怕吧!每次看到爷爷逐渐衰老的样子,心如刀割。爷爷年轻的时候有三个孩子要养,他挑着担子在村子里挨家挨户走过,帮人磨刀修鞋赚家用。肚子饿了,就到河边喝点河水充饥,冰冷的河水进入胃中,把胃涨满,让他暂时忘记了饥饿,挑起担子继续走。从那时候起,落下了胃病。现在爷爷每次只要多吃几块肉,就胃胀难受,辗转难眠。每每回家,爷爷总是叮嘱我,每天都要准时吃饭,好好休息。
89岁,似乎已经是一个很长寿的年龄了。但是我常常忍不住想到,有一天,我和爸爸妈妈晚上回到这个家,家里再无灯火等着我们。有一天,我站在二楼楼梯口呼喊阿公阿婆,只会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回荡。每每想到这些,总是悲从中来,潸然泪下。当亲人不在,家又何以为家?如果这就是成长的代价,我宁愿自己从未长大,从未离开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