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记 01

朦胧的月色是诗人和游侠的最爱。

无论是厚厚的城门还是高高的城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后面隐隐约约的士兵，最棘手的是可能会有暗哨甚至弩箭藏在黑洞洞的角落里，仿佛怪兽的獠牙。

尽管有昏沉的夜色帮忙，她还是有点儿后悔接这个任务了。佣兵团一般不愿意插手战争，这不是他们的领域，但这支队伍已经有大约半年多没接到活儿了——因为东方人的面孔，他们在这片地域很受排挤。从长安带来的积蓄花的差不多了，总不能让手下的游侠们去喝西北风。她一咬牙接了这个回鹘人的差事，去抄黠戛斯在银月城附近的补给线，谁想到对方会把所有的后勤都缩到了城里，没风险的打游击变成了很大风险的火中取栗。

都到这一步了，想不了这么多了，她对身后做了个手势。几个幽灵似的影子出现在城墙上，又“唿！”地消失了。

北地昆仑的身法在长安虽然不是最好的，在西域对付一群普通士兵也是够了。就怕被暗哨撞上，那就得直面强兵硬弩，这就不是游侠擅长的了。不过看起来今天晚上还算幸运，他们十几个人的小队几个雀跃就绕过了外城的士兵，根据粟特商人的地图，再过一片坊市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粮仓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朝身后的崔叔和小赵点了点头。他们都是北地昆仑的骨干，一向对家族忠心耿耿，即使这次出了事也依然不离不弃。两人和自己是老搭档了，很有默契，带了两三个人散了出去，各自找了位置，盯紧巡城的警卫。

陌生的城池本身就是一种压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不属于这里。尽管都是游侠里的好手，久经考验，她仍然手里捏了一把汗，心里的陷紧绷着，生怕出了问题。

然而一切都很顺利，一行人避开了警卫，找到了粮仓。这里紧挨着寺庙，意外的没有多少人守卫。当最后一个守卫软软地倒下去的时候，身后的游侠已经轻车熟路地把备好的火油取了出来，准备点火。

她的神经仍然没有松下来，因为逃出去是个更大的问题。

“小姐！”

她皱起了眉头，告诉了他们多少遍别再这样叫自己还是改不了。

一个游侠紧张地叫道：“小姐，这里没有粮食，是空的！”

“陷阱！？”她吓了一跳，但还是强装镇定走过去看，果然整个建筑里空空如也，连一根头发都没有。

但她思忖，应该不是陷阱，对付她这么几个人还不至于，但粮食都去哪儿了呢？难道是粟特人骗了自己，但也没有必要啊？

“先抓一个舌头问问。”她吩咐下去，头脑飞速地运转。

这场回鹘与黠戛斯的战争已经打了好几年了，葱岭一带是黠戛斯的主场，但天山一带还是回鹘的势力比较大。回鹘人一直对丢掉葱岭耿耿于怀，这几年连着向天朝遣了几次使节，希望得到援助。然而，天朝近年天灾人祸不断，内有宦官、外戚、奸相、酷吏争权夺利，外有一干节度使桀骜不驯，民众水深火热，皇帝焦头烂额，自顾尚且不暇，只能对回鹘温言相劝，却帮不上什么忙。

“其实就算前几年天朝国势尚强时要伸出援手也是难事，”她想，“葱岭实在是太远了。”不过回鹘人也不争气，觊觎的葱岭尚且不谈，黠戛斯现在手都伸到西域了，仍然没打出几个漂亮仗。现在的安西都护也是个草包，就顾着和朝廷还有几个节度使勾勾搭搭，想着早点儿调回去，碎叶早就丢了且不说，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城全都摇摇欲坠，葛逻禄、沙陀离心离德，吐蕃、黠戛斯虎视眈眈。现在这场战争就是黠戛斯的一次试探，他们灭了四个西域小国，在天山西南麓扎下了烈日城和银月城俩颗钉子，也是第一次把手伸进了西域。

回鹘人倒是非常警惕，但前几年在葱岭输的太惨，加上内部争权夺利仍然不断，最多只能在烈日城摆下了防线，却再没有余力去对付银月城，甚至还想出了招募佣兵去骚扰敌人补给线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路数。

她回想这一路上和自己一同接了任务的佣兵团，其实大多数都是干的保镖业务，哪儿知道战争怎么打。没几个能撑的过前两个回合，哪怕是和黠戛斯运输补给的辎重兵战斗。游侠任气节、轻法度，十步之内、刀光剑影是他们的领域，而真到了战场，刀枪剑戟、斧钺勾矛，凭的不是一个人的热血，而是一个队伍的纪律和凝聚力。她手底下的游侠好歹都经历过基本的军事训练，在这些佣兵团里可谓是鹤立鸡群，但仍然深刻认识到他们和正规部队的差距，一旦在城里被围住了，想走掉就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