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通婚中的性别不对称： 地位交换和种族偏好

自从1967年美国最高法院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Loving诉Virginia案中废除了全国范围内的反混血法后，南部各州的反混血法被认为是违宪的，全国各地的跨种族婚姻成倍增长。在跨种族婚姻中观察到的一件事不断让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感到困惑，那就是这些跨种族婚姻中的性别失衡。黑人男性和白人女性的婚姻在几十年间无一例外地超过了逆向性别结合，在2010年美国所有的已婚夫妇中，黑人丈夫和白人妻子的婚姻总量是逆向的2倍多（Gullickson,2006）。然而，在亚裔与白人的婚姻中，性别比例却恰恰相反。在2010年美国所有已婚夫妇中，亚裔妻子和白人丈夫的婚姻是逆向结合的两倍多（美国人口普查局，2010）。这种现象在英国也有，不过没有美国那么突出（Lewis，2012）。这种与种族有关的性别差异是一个非常神秘的现象，我对此做了不少研究，但仍然觉得很困惑。现在社会学家提出了几种理论，但没有一种理论能够完全完美地解决这个谜团。我将努力整合和综合所有这些理论，试图解释基于种族审美偏好的性别不对称现象。

从历史上看，种族间的关系，不管是性关系还是婚姻关系，通常都涉及到地位弱势种族的女性和地位优势种族的男性。身份可以是多维度的，如军事、身体、社会经济、种族等。例如，根据一项Y染色体单倍体研究，所有自认为是非洲裔美国人的美国人，平均有四分之一的基因来自西北欧白人，其中大部分是父系遗传，不过每个人的差异很大，这使得他们在很大程度上与西非的祖先在基因上是天壤之别的（Wade，2014）。据估计，非洲裔美国人的Y染色体中27.5%～33.6%是欧洲血统，而mtDNA单倍型的比例为9.0%～15.4%（Kayser等，2003）。这很容易解释，因为英国男性奴隶主经常对非洲女奴进行非自愿的性剥削。与非裔美国人携带的大部分欧洲基因相比，美国白人携带的非洲基因非常有限，这是几个世纪以来种族主义和种族隔离的结果，表现为 "一滴血规则"，即黑人被视为令人厌恶的污染，白人被视为处女般的纯洁（Bryc等，2014）。在拉美裔美国人内部也可以观察到遗传的性别失衡，父系基因由欧洲人祖先构成的比例大于母系基因，这间接地讲述了来自伊比利亚半岛的西班牙男性殖民者和征服者与被征服的美国本土女性之间的性或婚姻接触的故事（Bryc等，2014）。这种基于性别的遗传贡献在种族内部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一点在南方汉族的遗传学中表现得明显，他们与北方汉族有着相似的Y染色体单倍群，但mtDNA却更加多样化，包含了许多来自南方非汉族原住民的土著基因（Wen等，2004）。

造成这种不平衡的根本原因，是源于几千年来几乎所有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父权制，男性体现主导权，攫取了顶级资源，女性是附属于男性的附属品。与女性有9个月的怀孕期不同，男性的时间不受怀孕的限制，这也使得一夫多妻制在很多社会成为一种常态。地位较高的种族的男性往往掌握着较好的社会经济资源，无论是伴侣还是后代的生存和发展，从而挤压了地位较低的男性的婚姻空间。这种格局如今仍在延续，从德国、韩国、日本各地军事基地周围的美军海外部队与当地新娘的婚姻就可以看出，80年代后，中国女性嫁到海外发达国家的人数过多，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这种现象逐渐下降。

因此，由于父权制和男性在求偶中的主动权，社会学家运用社会地位交换理论来解释与白人女性结婚的黑人男性比反之多得多的事实。他们认为这些婚姻是在受过良好教育的精英黑人男性和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白人女性之间进行的，在这种婚姻中，黑人男性愿意用自己的高社会经济地位与伴侣的白人种族地位进行交换。但基于以下原因，这一理论似乎极不靠谱。首先，众所周知，几百年的奴隶制和种族隔离导致美国黑人与美国白人相比处于平均贫困状态，一般来说，美国白人作为一个整体，社会经济地位较高。如果这个理论是适用的，那么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模式就会和上一段落所显示的模式类似，主要是白人男性和黑人女性的组合多，而不是相反，事实并非如此。这似乎只能由白人男性和黑人女性之间特别强烈的不喜欢或排斥，以及白人女性和黑人男性之间突出的偏好或吸引来解释，与种族或财富无关。值得注意的是，在美国历史上，似乎存在着婚姻间种族性别不对称的反向现象，从奴隶制时期的白种男人和黑种女人占主导地位，到1960年代民权运动后的白种女人和黑种男人占主导地位。

此外，由于近来来自亚洲国家的移民潮带来了高素质的劳动力，统计显示，一般来说，美国的亚裔美国人和亚裔白人夫妇的收入和其他种族和组合比是最高，这一点在"模范族裔"的称赞声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但这并不能使亚裔男性和白人女性夫妇成为跨种族夫妇中最普遍的群体。在美国，亚裔男性和白人女性夫妇的总量约为现在黑人男性和白人女性夫妇的一半。考虑到亚裔人口只占黑人人口的一半不到，所以在美国亚裔和黑人的外婚概率是一样的。在亚裔与白人的结合中，也出现了婚内种族性别不对称的颠倒状况。第一波进入美国的亚裔是19世纪60年代讲粤语的中国铁路工人，其中大部分是男性，由清政府派往美国留学的年轻男孩接踵而来。而后来美国国会在1882年通过的《排华法案》阻挠了后来的中国人进入美国，其中后果最严重的是女性中国人，这让最早的男性中国移民别无选择，只能与白人女性保持事实上的婚姻。然而，如今的情况已经不是这样了。亚裔女性与白人男性的婚姻占亚裔与白人通婚总数的三分之二以上。

由于美国是一个极其复杂多样的社会，为了分析简单，在操作时不可不做一些简化。"西班牙语裔 "是一个族裔，因此被分解为白人、黑人等。另外，西班牙裔与白人的通婚率很高，因为大多数西班牙裔都被认定为白人。太平洋岛民和美国原住民由于人口极少，不在考虑之列。需要指出的是，白人、黑人和亚洲人有不同的同质性。除去加勒比黑人和西印度群岛人，美国黑人的祖先大多是英国人和非洲人，他们在美洲大陆长期的隔离存在，形成了相当单一的同质性。美国白人则相反，他们或多或少地吸收了大量的后来的欧洲移民，如早期的爱尔兰人、德国人，以及后来的意大利人、犹太人、波兰人，形成了一个以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文化为中心的松散的多血统白人社区。但是，亚裔是来自完全不同国家和文化的近期移民，主要是南亚、东南亚和东亚，仍然没有融合，没有形成同质性。这可能是我们理论的一个错误来源，因为每个种族下有很多少数民族，他们也可能会通婚。另外，现在美国的新婚夫妇大多数（85%）都是族内通婚，或者说是族内婚，表现出很高的同族偏好，跨种族的婚姻只占一小部分（Pew Social Trends，2010）。而如果包括所有在世的非新婚夫妇，异族通婚的比例下降到只有3.9%（美国人口普查局，2010年）。

在综合了几种理论后，我提出了一个综合理论，归结为三大因素：种族地位、社会经济地位和种族审美偏好。种族地位是指一个种族由于文化、存在感、政治或数量上的多数而产生的整体地位。社会经济地位是由教育、经济、收入等决定的地位。收入高不一定等于种族地位高，比如，亚裔的整体收入最高，比白人高一点，但显然，他们是少数族裔，在政治上无足轻重，同时，基于盎格鲁-撒克逊新教文化基础的白人是美国社会的核心和主体。种族审美偏好是指基于审美而对某些身体和面部特征的偏好，具有种族差异性。

各个种族的妇女一般都表现出 "上嫁"的倾向，即 "往好里嫁"，以追求受过高等教育和具有较高社会经济地位的伴侣。与女性相比，男性在男权社会中更容易获得更好的资源和更大的权力，可以更容易取得社会经济上的成功。这可以部分解释黑人男性和白人女性夫妇的高比例，黑人男性以白种人的身份寻找更高的种族地位，白人女性以白种人的身份换取更高的社会经济地位。而亚裔的平均收入虽然略高于白人，但他们的种族地位却远远低于白人，这就导致亚裔女性和白人男性夫妇的比例较高。

这里为解决问题而加入的最后一块谜题的拼图是种族审美偏好。不同的种族有不同的身体和面部特征，比如身材、肤色、脸型等，这些特征总是与不同的社会认知相关联，甚至是刻板印象，而这些刻板印象往往被媒体放大。有实验表明，在所有种族的面孔中，黑人被认为是最男性化的，亚洲人被认为是最女性化的，而白人则介于这两个种族之间（Lewis，2012）（Penuliar，2012）。一般来说，较高男性气质的男性伴侣受喜欢，较高女性气质的女性伴侣受喜欢，这就使得黑人男性最具男性气质，是男性中最理想的，亚裔女性最具女性气质，是女性中最理想的，同时也使得亚裔男性和黑人女性最不理想。研究人员还发现，男性的阳刚与吸引力是有区别的，即当男性的面部特征变得过于阳刚时，可能会让女性联想到更多的暴力、攻击性、多变、暴躁、易怒，同时也会有更高的出轨倾向，因为女性总是在寻找一个足够阳刚、能够保护自己的伴侣，但又不至于过于阳刚而实施家庭暴力、花心或不忠。因此，一些过于男性化的黑人面孔被认为没有吸引力。另一项研究表明，亚洲人和黑人之间简单的身高差异以及女性对高个子伴侣的偏好可以解释性别不对称，因为亚洲男性和女性都比黑人男性和女性明显矮小，而后者与白人差不多（Belot和Fidrmuc，2010）。从常识来看，较高的身材也是男性阳刚之气的加分项，在许多文化中，娇小的女性更被认为是女性化的、有吸引力的。至于皮肤颜色，有研究报告称，人类在皮肤颜色上表现出性二态，即男性和女性往往表现出除第二性征以外的不同身体特征，尤其是在青春期之后（Lewis，2012）。在迄今为止所考察的所有人类群体中，男性的皮肤比女性深。假设是皮肤较浅的女性更倾向于更女性化，而皮肤较深的男性更倾向于更男性化，这部分解释了为什么黑人男性比黑人女性更受青睐。这些因素共同作用。研究发现，亚裔男性和黑人女性与白人女性的通婚率相近，这是因为与白人女性结婚的亚裔男性收入特别高，这抵消了他们在男性气质上的不足。

然而，仍有一些事情无法解释。这两种类型的通婚是如何从一种性别不对称转变为相反的呢？有一件事很有意思，那就是在奴隶制时期和后来，尤其是在南方，黑男/白女的任何一种关系都是特别禁忌的，而白男/黑女的关系在当时并没有像前者那样被禁止。基本的想法是捍卫白人女性的纯洁。有些3K党甚至不惜对那些被指控为黑人 "强奸犯 "的人动用私刑，甚至形成 "黑人强奸犯神话"。如此根深蒂固的信念向大量黑男/白女关系的转变，令人困惑。而这也对美国是否对黑人有系统性的种族歧视提出了挑战，既然黑人的特征在人际关系中是如此的受宠。另外，有必要做更多的研究，深入探讨美国白人和欧洲人对肤色的审美观念是如何在历史中演变的。男性和女性有区别吗？他们是喜欢深色的皮肤还是浅色的皮肤？如果有从浅色皮肤到深色皮肤的偏好变化，那是如何和何时发生的？

我想提及的最后一个原因是历史上形成的刻版印象观念和媒体在放大和巩固这些观念方面的作用。尤其是亚裔男性被代表为娘娘腔，缺乏美国人的男子汉理想，在性方面不受欢迎，而黑人男性和亚裔女性都被过度性化。在奴隶制时期，黑人男性被定型为不文明的兽性曼丁多人，阴茎巨大，是兽性、原始主义的体现，性能力很强，这反而使白人女性对与之性交产生幻想，据史料记载，"许多白人奴隶主担心自己的女儿会和儿子做同样的事情"，因此州立法对白人-女性/黑人-男性的性关系特别严格。这些刻板印象直到今天仍然挥之不去，从网络上到处都是BBC的色情片就可以看出。因此，白人-女性/黑人-男性的夫妻关系可能在1960年代美国发生 "性解放 "时有所增加。另一方面，亚洲女性的形象是依附的、顺从的、充满异域风情的、家庭式的，摆脱了感染白人女性的 "恼人的女权主义"，所谓的 "战争新娘"、"邮购新娘 "都是如此。据我自己的观察，在我看过的几乎所有美国电影中，黑白夫妇无一例外地表现为黑男/白女夫妇，亚白夫妇无一例外地表现为白男/亚女夫妇。我不知道这是刻意设置的，还是编剧的懒惰，但这绝对是把刻板印象深深地植根于观众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