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那一片影响历史进程的东方树叶

原生于云南的这一小片树叶

为何影响了历史的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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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本篇原为《西行漫记·33 怪石林立》的一部分，因全篇文字量超过8000字，故分为主题相对独立的两篇。

01 滇茶

清晨，我们离开大理，驶向昆明。

昨晚的大理古城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收获。在旅游景区，所谓收获也就是怎么花钱罢了，那种比较高雅的洗脚按摩邂逅约炮之类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一般游客消费，或者是吃，或者是买。

到了丽江后，同队的相公与华哥已经不再买藏刀，改抢购银器。昨天相公告诉我，他用相当相当实惠的价格买了一套贵重的银杯，我猜他准备拿回去装圣血。只有我们的领队李兄，依然秉承着岿然不动的消费习惯，显得特稳重。至于我本人，则表现出对旅游商品漠视的姿态，本质上是因为教书匠囊中羞涩，装清高罢了。

云南曾经是最重要的银与铜的产地，在银本位和以铜钱为主要流通货币的中国，这个省份的重要性可想而知。因此，在云南买银器，就是必须的，不买不是中国人。对云南旅游区售卖的银器的看法，参见丽江游记，不再赘述。

更大的范围内，云南最重要的特产并不是矿产，而是构成世界饮食系统基石的原料——茶。

有人说茶出于四川，即巴蜀之地，但可考证的最古老的茶树在云南（贵州本属云南）。无论是川还是滇，云贵高原是茶树的原产地，这是毋庸置疑的。

云南名茶有普洱、滇红、紧压茶（沱茶）、花茶等多种。普洱最有名，前些年被炒上了天，据说其养生功效之优异足可以使饮用者长命百岁。当然这没法用来解释为什么云南省人均寿命仅高于西藏（普洱主要消费区），排在全国倒数第二。

一杯天价普洱对人体的益处不会超过一碗羊杂汤，当然饮食没什么可比性。任何将某一食品、饮料的功效吹上天的人，要么是痴，要么是别有用心。

从口味上我比较接受普洱，但更欣赏滇红。然而滇红综合品质还是不如正山小种，也略低于祁红。茶树虽原产于云南，将制茶技术发扬光大的，还是福建。这也是由于云南一直是中国的边陲之地，交通运输困难，文化交流更差了些。

02 茶马古道

正是因为云南的茶才造就了茶马古道。茶马古道是内地与青藏高原联系的通道，也深刻地影响了汉藏及周边少数民族的关系。今天，我们再来聊聊它。

茶马古道分为川藏和滇藏两路，对应着现在的川藏公路和滇藏公路，川藏路始于四川雅安，终点当然是西藏的政治经济中心——拉萨。滇藏路从产茶的滇西南开始，不经昆明，直通大理、丽江，在西藏的昌都与川藏路汇合。

需要注意的是，古道主干线并非现在的川藏南线（318国道），而是川藏北线（317国道）。昌都是西藏与内地之间最重要的枢纽，它东向四川，北接青海，南达云南。这也是为何1950年昌都战役结束后，西藏全境立即被和平解放。桥头堡丢了，拉萨的腹地无险可守。

而现如今最重要的干线是318国道，在当年却并不通畅，这一方面有山高林深，气候变化太大的因素，也是由于林芝、波密一带民风险恶，行旅的安全度太差了。

茶马古道不止这几条主线，还有一条条支线，这些主线与支线犹如一条条或粗或细的血管，将川、滇、藏紧密地连接起来。

川藏线是茶马古道的核心通路，几百年来受到汉藏双方严密控制，而滇藏线相当于一条民间走私道路，重要性和流通量都不是主流。

茶马古道雕塑 摄于雅安市

在之前的文章中做过分析，川藏线虽要横跨那么多道高山，但距离最短。这条通道在一个纬度内东西延展，气候环境相对稳定。滇藏线是南北走向，貌似可以沿着河谷行进，不用爬那么多高山，但道路反而更容易破损，也更加危险。

这一回西行也真正体会到这个问题。西藏大部分公路都是沿着河流铺设，在常年冻土的气候条件下，水汽的侵蚀、冷热的交替，这种靠水道路极易垮塌、崩毁，反而是翻山公路的路况要好很多。

再来说茶马古道，这道路不仅距离超长，而且艰难险阻在全中国都是无可比拟的，当你驾车行进在到了21世纪仍然无法保障畅通的川藏、滇藏公路上，甚至还会担心自己随时会被砸死、跃入河谷的时候，再想象一下当年只能凭着马匹驮运，龟速般挪动的商队是什么情形呢？单程三四个月，冬季不能通行，一年一个来回……

与之相比，被李白称为难到上青天的蜀道真不算什么。顺便说一句，李白根本就没有走过蜀中栈道（经汉中入蜀的栈道），就如范仲淹从未见过岳阳楼。无论是浪漫主义还是现实主义，都会想当然地瞎编。

茶马古道雕塑 摄于康定市

盐井景区有个略显简陋的茶马古道博物馆。虽然驻留的时间很短，那些昔日马帮的照片依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着上千年历史的马帮已经消失了。昔日，这些为了金钱而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的动力有多强呢？生命是顽强的、又是脆弱的，进入现代社会又长期处于和平年代的我们更是难以想象。如果再去看看沈从文的对湘西的回忆，鲁迅对阿Q砍头的白描，你没法想象那种对生命的漫不经心是真的，可那就是真的。

与现实主义相比，自然主义更招人恨。

回头望历史，想想看，一位家住丽江的纳西族的汉子，抛妻别子，跟着马帮一路跋涉，这一年中的艰辛险阻有谁知道？这一路上的刺激快乐又怎能是窝在丽江古城的那个小木屋中所能得到的呢？

我也不知道，只能遥想。

丽江和中甸（香格里拉）为什么能有那么多挺不错的古建筑，就是因为茶马古道。这一条路，不知道养育的多少人，创造的多少财富，也不知道带走了多少商人、脚夫的生命……

古道背夫 摄于盐井博物馆

03 决定历史的东方树叶

茶马古道当然是以茶叶与马匹为主的商品互易。西藏不出产茶叶，但是藏民的生活中又必需茶叶，汉地没有良马，而马匹又是运输及军事的必需品，生长于高原的藏马耐力极强。可以认为，茶马是汉藏彼此互补的必需品，谁也缺不了谁。

真的是这样么？茶，对于藏人到底意味着什么？推而广之，茶，对于我们，对于全世界喜好茶叶的人们，到底意味着什么？

茶叶真的是藏民生活中的必需品么？卖给藏人茶是所有茶叶制成品中最劣质的砖茶，也被称为边茶，就是纯粹的老树叶子，还夹杂着大量的枝条。其实，所谓的普洱茶饼也就是比砖茶强一些罢了，与西湖龙井碧螺春相比，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这么劣质东西为什么会是藏族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换了你都不敢喝

对藏区稍有了解的人都会说：真的是必需品，西藏没有绿叶蔬菜，粘答答的糍粑，腻歪歪的酥油，冷硬的牦牛肉，整日吃这些单调的食品，是多么需要这种又苦又涩的汁水作为饮食的平衡与调剂。

这么说来，茶叶一定是必需品，不仅是西藏，嗜好茶叶的国家、民族还有很多，英国就是全世界最大的茶叶进口国。

然而，在汉人制茶技术发明之前（唐代以前），藏人怎么活下来的？英国人怎么活下来的？如果是因为肉食的习惯，比英国人更能吃肉的阿根廷为什么就流行的是咖啡而不是茶？汉人蔬菜消费量全世界第一，为什么还要喝茶？

或许有人说，正是因为有了茶叶，人们的健康水平提高了，也就是说没茶叶可以活，有了茶叶人们更长寿。然而，在可以统计的历史中，中国人的人均寿命一直低于全世界的平均水平。无论是这神妙的茶叶还是更伟大的中医药，并没有显著提高中国人的健康水平，我们并没有比别人活得更好。

茶叶的出产地云南与对茶叶不可或缺西藏的人均寿命，更无法支持茶叶有健康功效的说法。如果抬杠，我还可以说正相反。

我对抬杠也没兴趣，只是想讨论：茶叶的价值是什么？同样的，丝绸之路上的丝绸，它的价值是什么？

其实，无论是茶叶还是丝绸，最初都是生活的奢侈品，与香料、咖啡、巧克力一样的，没有它们大家一样生活，有了它们，人们会活得更开心。

这就好比昔日的欧洲人千辛万苦打通了东方香料之路，难道没有胡椒之前，欧洲人就没法吃肉？是人们对生活品质更高的需求支撑起了茶马古道与东方香料之路，不是必需。

马帮老照片 摄于盐井博物馆

汉藏通商的历史，无法考证其源头，在唐宋时期也中断过很多年，能够供应藏人需求的茶叶贸易，其实从明代才开始，西藏人喝茶的历史其实并不长。与大航海时代欧洲人获得胡椒等东方香料的时间基本重叠。

正是在明清时期，藏人对茶叶的需求达到不可或缺的程度，茶马古道也成为一条经济枷锁。很简单，高原的特产，诸如羊毛、马匹等，别处也能获取，反向可就不是了。这就好比同时代的茶叶和瓷器出口，欧美都要咱们的东西，咱们还真不太缺什么。

历史的秘密就在眼前：茶就是汉人输出的成瘾性饮食，说它是某种软那啥也没错。这一片原产于云贵高原的东方树叶，曾经打遍天下无敌手。藏人喝茶，昔日勇猛的吐蕃勇士成了吃斋念佛的赢弱民族；蒙古人喝茶，到了明清时代就只能跟在满族人屁股后面喊打喊杀；满人在本是大口吃肥肉的土鳖鞑子，打进北京后天天泡茶，八旗军被泡成的病痨鬼。

在世界贸易史上，清代的茶叶输出造成大半个地球的银子都被运到中国，巨大的贸易差使得世界贸易严重失衡（好像现在也是这样）。

嗜茶如命的英国人把家产掏得差不多后才意识到不对劲，用比茶叶更厉害的鸦片，再加上军舰大炮才完成了逆转。更可恶的是英国人把中国的茶树偷出去，在自己的殖民地种植成功，从而大幅度降低了中国在茶叶上的话语权。现如今，全世界茶叶输出国前三名都没有中国的份儿了。

马帮老照片 摄于盐井博物馆

茶树被引种带来了另一个结果：西藏终于摆脱了对茶马古道的依赖，转向印度、不丹等地进口质优价廉的的茶叶。正是茶马古道这一重要贸易通道被弱化，千年来与汉人今天打架明天上床密不可分的西藏，在近代一度投入了西方势力（英国）的怀抱。

原创于云贵高原的这一小片树叶，竟决定了近代东方的历史进程。

冯老师居然揭露了这么大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哦。

茶马古道的闲扯就到这儿了，我们驾车过下关转向昆明，离开了茶马古道。《西行漫记》汉藏历史篇至此结束。关于云南省的历史，下篇再聊。

《西行漫记·33 怪石林立》，敬请期待。

关于茶马古道，另有一篇短文可供参照：《影像记忆·川藏线上的两组茶马古道雕塑》

修订版后记

本篇对茶的评价是当年随性而为。几年过去了，笔者的饮食认知也在更新深化，现在看这段文字，不妥之处甚多。但笔者的态度从未改变：我们不缺乏任何一种特定的动植物制品，无论有没有茶、咖啡这类成瘾性饮料，还是辣椒、胡椒等调味品，人类的进化、历史的发展和健康水平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没有茶叶和咖啡，我们的祖先也会找的别的饮料。

别吹嘘那套东西，你喜欢是你的事儿，青菜萝卜各有所爱，用不着捧着萝卜贬低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