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 杏花 家(2)
3月9日
第四天一大清早,爷爷去集上喝豆沫了,我跑去河堤,看那条将要干涸的涡河,清晨有雾,河的流向消失在雾中,岸边的树林都有了飘渺的韵味,太阳完全被云雾笼罩,整个天空都是冷清的青灰色调,但河岸的麦苗青绿,大片的亮色使这景象不至于如寒冬般萧索。

爷爷用保暖饭盒给我和奶奶盛了两碗回来,还买了豆腐皮卷油条。饭盒是高中的时候,爷爷为了给我送饭买的,那时候爷爷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给我,来饲养我那娇气到可恨的胃。
吃过早饭,我带着奶奶去姥姥家,然后再去大姑家。本来没有打算到姥姥家,因为打小没怎么在姥姥家待过,至于姥姥姥爷走十几公里的路来家里看我这些事也已经没了记忆,但昨晚妈妈特意叮嘱过,还是去了。
姥姥家距离我家,现在看来其实不算很远,电瓶车半小时就能到了。但记忆中却觉得非常遥远,那时候都是泥土路,最好的交通工具就只是三轮车或自行车,每年去姥姥家送大馍都要一大清早就出发,路上走了很久很久才能到,遇到阴雨雪天,路上湿滑泥泞,就更是艰难无助。 到的时候,姥姥正坐在堂屋门前晒暖,见有人来,颤颤巍巍地走到院子口,认出来是我,高兴得老泪纵横,忙拉着我和奶奶到屋里坐。土屋低矮,阴冷潮湿,但姥姥爱干净,虽是83岁的耄耋老人,衣服穿戴的极齐整,屋子里也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难闻的霉腐味。
自从姥爷三年前去世后,就剩下姥姥一人独自守着这间土屋,如今是耳聋眼花,怕冷盗汗,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半个月前听妈妈说肋骨处断了一根,是骨头糟了的缘故。原来一个人可以老到这种程度。
姥姥有些嘴角不利索地说着自己的苦,说“三儿媳要把她赶出去,不让她住在这,怕老死了这宅子晦气,又说怎么是老头子先走了呢?我成天病怏怏的竟然还活着,不如死了还有个窝……“说着说着就呜呜哭起来,奶奶拉着她的手,安慰她“好死不如赖活,你就住在这,看她能把你怎么样,再怎么说她也是小辈。” 我听了心酸,不忍心看姥姥那干瘪、沟壑纵横的脸,也有些愧疚,作为外孙女,却不愿常常来看她。人老了就真的成了累赘了吗?这是一个多么残酷的现实。

又坐了会儿,我跟姥姥告别,载着奶奶去大姑家。车子驶出姥姥的村子,道路两边开始是大片的麦田,有鸟儿在田间飞来飞去,日光在云层中闪烁,像呼吸灯般,明暗交替。再过几年,爷爷奶奶也会这样老了吧,他们的骨头也会开始如朽木一般易折吗?他们的双眼是否也会看不清站在院门口的我,听不清我呼唤他们的声音?这春暖花开,麦苗疯长的好岁景是否也再与他们无关?我心口发疼,喉咙发堵,但奈何不了时间。
到大姑家,只有她和一岁多的小孙子在家。大姑五十出头,但已是两个小娃的奶奶,这几年头发也白的快。表弟今年刚结婚,盖房、彩礼、买车欠了很多债,姑姑和姑父的压力非常大,表面上看起来日子滋润风光,心里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我曾劝说过姑姑,表弟还年轻,不必那么早结婚,等他自己工作几年有了积蓄后再说,但是农村陋习,儿子要早结婚,早生子,房子车子彩礼都由父母张罗,再辛苦也要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唉,这该怪谁呢?怪她自己?怪她儿子?怪农村的落后观念?怪如今的结婚风俗?但是站在任何一方,都有各自的理由和苦衷吧。 下午有个文案要写,2点多我们就回家了。奶奶又去麻将摊去玩,我在楼上工作,爷爷一会儿到我房间看看,一会儿出去料理家禽,然后过一会儿又跑到我房间看看,怕打扰我,也不说话,就站在门口。
我抓紧时间忙完,跑下楼,爷爷正在喂鸽子,白鸽圣洁,紫黑色鸽子的颈部仿佛戴着一副五光十色的项圈,看起来华丽端庄,见爷爷撒一瓢玉米粒在院子里,鸽子们就呼啦啦扑闪着翅膀飞下来,黑珍珠似的小眼睛灵活地转动着,脖颈一点一点干脆利落地啄食,动作可爱又不失优雅,吃完食,又呼啦啦飞上屋顶,咕咕咕地轻声唱着。
爷爷生性孤僻,不爱串门儿,也没几个谈得来的朋友,陪伴他的就是这些鸽子,这些鸡鸭鹅,还有那些花和果树,真感谢这些动物和植物,能代替我陪伴爷爷,让他不再那么孤独。
晚上是用鹅蛋炒白菜,因为我抱怨说回来几天都还没见菜叶子,顿顿都是荤菜,要消化不良了。可是青菜里面还是有大补的东西,哈哈。
3月10日
最后一天。早上奶奶熬的山药红枣粥,煮了好几个鹅蛋。鹅蛋确实比鸡蛋好吃,更有嚼劲儿,营养价值也高,所以爷爷奶奶就恨不得我一顿能吃下两三个。在他们心中,吃永远是头等大事,只有吃的好,长的胖,身体才会好。

吃过早饭,说说话,把奶奶的换洗衣服放到洗衣机里洗了,然后收拾一下房间和自己的行李,时间就过去了大半。爷爷去前院挖莲藕,他脱下棉袄,把一根木板横在池塘上,单膝跪在上面,一脚踩着塘沿撑着身体,撸起袖子光着胳膊插进泥塘里摸索莲藕。莲藕长得很大,有四五节,爷爷说埋进去的时候就一点儿大,还挺能长。洗干净,挑出两节最好的用保鲜膜包上让我带着,然后又挑了两节削皮,切好,泡在水里,等中午炒莲藕吃。
11点多,爷爷奶奶就在厨房忙活起来,叮叮咚咚,乒乒乓乓地锅碗瓢盆声不断。奶奶把莲藕用热水焯了两遍后,再用油翻炒几次,淋上醋,装盘;又炒了菠菜鸡蛋,也很郑重地盛到盘子里。我开玩笑地说:“还用盘子盛,弄的跟饯行一样。“爷爷说;”可不是嘛,你吃过饭就走了。“ 吃过饭,把要带的东西都打包好,回来时空空的箱子现在被食物塞的满满的,手里又拎了一个大袋子。东西收拾好,爷爷开车送我进县城,我抱了抱奶奶,说再见。
因为时间充裕,爷爷开的比回来那天慢多了,说怕我颠着。到城里已经5点多,我把行李放到出租屋,然后去广场见一个许久未谋面的好朋友。爷爷停下车,抽了两支烟,眼泪唰地流下来。不舍的分离总是让人难过,我安慰他,然后目送他离开。
爷爷,再见。

在广场又等了一会儿,珍珍终于骑着电车来了。模样没啥变化,就是头发比以前的自然卷要服帖了,性格还是那么爽朗,肢体动作还是很丰富,语气也是憨憨的,特别有感染力。我们热情地寒暄几句,回忆当年的种种好的坏的事迹,说起某某人已经怎么怎么样,感慨时间一晃就过去了,现在见面也聊的都是现实…… 珍珍请我吃渔粉,聊的嗨了,胃口也大了,两人吃的饱饱地在广场散步,笑得放浪形骸,没有一点正经模样。真好,还是当年的感觉。然后走路去老师家,看看初中的英语老师,那么多年过去,虽然多了些许皱纹,但气质还是那么优雅贤淑。叙叙旧,聊聊家常,之后老师和珍珍一起送我回出租屋。 到地方已是8点半,妈妈已经回来。今年的妈妈比去年要丰润些,气色也好了许多,更爱笑。前几年妈妈受了太多苦和打击,整个人暗淡无光,似乎周身都被怨气环绕。随着妹妹手术后的逐渐康复,弟弟病情好转并考上大学,自己的病经过一年多的中药调理好转大半,眼前终于见着了光亮,觉得生活有了盼头。
如今她的工作虽说工资不高,但能裹住日常开销,同事相处的也都不错。她开心地跟我讲她怎么工作,怎么慢慢地把电脑重新熟练起来,怎么学会和人打交道耍嘴皮,怎么为我弟弟和妹妹开心……我望着充满生气的妈妈,觉得她更加年轻漂亮。谁说岁月不饶人?不饶人的明明是苦难。
聊着天,妈妈也一直不闲着,又是烧水又是洗衣服又是准备明早的早餐食材,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晚上11点多还兴高采烈地数落我不赶紧找对象。我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和去年病恹恹的母亲比起来,如今的她就仿佛散发着明亮温暖的光,让我觉得日子真的会越过越好。
3月11日
出发的日子还是准时到来了。第二天中午,在小饭馆吃过炸酱面,与妈妈说再见。

这几天的点点滴滴,是很平常的回来又离开的画面,而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回到杭州后的几天里,我的脑海里总是会浮现那大片的麦田,那一树树的如雪杏花,还有爷爷奶奶的背影。
那个小乡村,无论多么贫穷、落后、愚昧,无论我曾经多么讨厌它的闭塞、混乱和它荒谬的人情世故,无论我曾经因不堪家庭的纷争和重负而多么地想要逃离,那里都始终是我无法割舍的故乡。

— — The End — —
草的人生在地上,长出来的都是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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