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的流向
一
从我上学开始，我和康就认识了。我们家住的很近，因此成了很好的玩伴。课间一起打闹，放学后一起在村里的田埂上骑自行车。一起打架，一起爬上村里的小山，一起在河里摸鱼。一起讨论班上的哪个女孩子最好看。
小学六年的时光就是在这样无忧无虑中成长，我们也有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上初中后，学校在距离我们村五十公里的镇上，我们都是周日骑车到学校，在学校住五天后，然后下一周的周五下午再骑车回家。
初中的学习变得繁忙起来，而我们也不在同一个班级，因此联系变了少了。但周五或者周日的时候，我们也经常一起骑车穿越在山间的公路上。
我家那边在汉江上游，公路都是沿着小溪修建。道路蜿蜒曲折，回家的时候一路爬坡而上，但我们依旧充满了欢声笑语。
但康似乎逐渐有了自己的心事，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爸妈闹着离婚。他妈妈外出打工，已经一年多没有回来过了。有一次他问我有什么最大的愿望吗？我说希望考试成绩可以更好，以后去县里的高中上学。我问他，他说只希望他妈妈早点回家，他们一家人可以团圆。
那时的我并不能理解他的心绪，他还有个妹妹，自从他妈妈不回家以后，照顾妹妹也成了他的责任。慢慢的，他似乎成长的更快，对生活有了更深的理解。
我很少再看到他了，也很少听小伙伴聊起他。那时的我成绩还挺不错，老是考年级前几名，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青睐。爸妈也觉得我给他们挣来了面子，很是骄傲。我便沉浸在学习当中，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间更少了。
直到初三下半学期，突然有一天快上晚自习的时候，有同学来喊我说，康快要离开学校了，你快去劝劝他吧。我在学校宿舍门口的路灯下和康聊了很久，但可惜的是最终也没能劝下他继续读书。
年少的我们都很幼稚，冲动，但我们知道如果想要走出大山，想要有一个好的未来，就要努力读书。这是身边的人无数次告诉我们的。而我们也都努力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着，而康却突然改变了方向。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选择不对，但还是选择了初中毕业后直接去打工挣钱。他没有跟我说具体的原因，但是异常的坚决。他的成绩也挺不错的，考上高中完全没有问题，但就这样，我们开始越走越远了。
二
如果你没有去过山里，没有见过蜿蜒的小溪，你一定想象不到最初的山泉水如何穿越过千山万岭，曲折蜿蜒的路途，顺流而下滔滔不绝的。
可能这一秒还是向东，下一秒就因为山势阻挡转而向北。溪水的流向变幻莫测不可预料，若不是对大山熟悉的人，一定被这溪水绕晕了方向。
那晚和康进行最后的诀别后，次日，他就离开了学校，去往城里打工。那年，我是15岁，康是16岁，我们都还在念初三。
分别后，我迎来了中考，接着是一个漫长的暑假，在家等着成绩单和录取结果。中考是在镇上的高中考试的，那是我第一次去镇上的高中，这所高中以学生打架斗殴而出名。县里高中的录取分数线比较高，所以成绩稍差的同学只能来镇上高中就读。久而久之，学校的风气就越来越差，竟然还经常出现学生打老师的现象，据说老师在晚上都不敢独自出门，因为很有可能被学生套麻袋打翻。
当时我在想，我一定不能来这所高中就读，不然可能会很惨。若时康也参加中考的话，想必他也是不愿来的。
好在中考发挥的不错，我顺利进入了县里的高中。那也是我第一次去县城，一开始对什么都感觉很好奇，感觉县城很大很繁华很热闹。现在回过头来看，不过只有一两条普通的街道罢了。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什么都是新鲜的。
三年的高中生涯紧张而又忙碌，当时我在“火箭班”，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性质了。一周上六天课，每天早上7点15分便要起床，晚上12点才睡觉。一整天都在上课或者自习。每个月都有月考，考试结束后，成绩榜会贴在教室前面，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排名落后。学习的时候也很少交流，或是担心打扰别人，或是担心别人超过自己。
初中的时候，我的成绩一骑绝尘。上了高中后才发现自己的平凡，心里逐渐变得自卑起来。有了很多青春期的心事，对于康，几乎断了联系。那是我刚有自己的QQ，却很难有登录的机会。每次上线后，会给他空间留个言，这成了我们唯一的交流。
过年回家的时候，因为我们假期很短，也未曾谋面。康似乎和我越来越远了，尽管我还把他当做我的好朋友，但我们的生活再也没有了交集。
高中三年一晃而逝，高考完，看着曾经呆过的教学楼和宿舍，我发了很久的呆。因为发挥失常，我的心情降低到了冰点。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一句话也没说。收到康发来的短信，问我考的怎么样，我说很好，他说恭喜我。
高考完的那个夏天漫长而有闷热，当时我姐在西安，我便到西安想找一份兼职挣钱，也开阔一下眼界，毕竟对大城市充满向往。一开始处处碰壁，幸好我脸皮厚，后来找到一份送快递的工作，一天50元，从早上8点半干到晚上8点。
于是，那个夏天的我，骑着电动车穿行在西安的大街小巷。在炙热的阳光下，皮肤被晒的黝黑，而我依旧开心，依旧对未来充满信心。每当清晨，或者快日落，骑着电动车，脸颊吹来微热的风。偶尔我也会想康现在在哪里做着什么呢？
很快，高考成绩出来了。我的成绩还不错，被西安的一所211录取了。虽然和平时有差距，但我也并不想回到高中生活了。于是在那个夏天结束后，我成为了一名大学生。而康，听说也来到了西安。
三
大二下学期，也是夏天。突然有一天，我正在上课的时候，收到康发来的短信。内容很简单，说他要结婚了，婚礼日期和地点在哪里，让我有空去参加婚礼。
我满口答应。
虽然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但那么多年不见，我还是很想见到他，看看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婚礼布置的很简单，我看到了很多老同学，他们几乎都是和康一起初中毕业后就出来工作的。大家一起回忆着上学的趣事，不胜唏嘘。
后来我才了解到新娘才16岁，康和他是未婚先孕。康让女孩儿打掉孩子，但女孩儿的父母不同意，于是不得不办婚礼结婚。
婚礼开始的很着急，结束的也很仓促。
新郎新娘四处敬酒，我和康并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只是在喝酒的时候，康说着感谢我到来的话，拿着白酒杯一饮而尽，招呼我吃好喝好，甚至拿出一根烟问我抽不抽。
我不抽烟所以也没接。
那是的我觉得他开始有些沧桑，有些圆滑，有些油腻，又有些可怜。似乎自己还在上大学便高他一等，似乎他身上的江湖气让我很生厌烦。
婚礼过后，我们一直没有联系。我一直觉得结完婚，人生就过了一半，但他20岁就结婚了，人生似乎还未开始。这让我曾经相信的东西逐渐崩塌。。
再一次见面就是过年的时候，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是个男孩儿。康留了长发，染成了黄色，抽烟喝酒打麻将都是手到擒来，这让我很难和记忆中那个一起骑单车的男孩儿联系起来。寒暄几句，便再也没什么话题了。
四
再后来，又过了几年，我大学毕业工作了，到了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一年也就过年回去一趟，每次回去也就待三四天，和康几乎未曾谋面。
只是听说他离婚了，现在又是孑然一身。
25岁，已经经历了结婚，生娃，离婚了，而我还遥遥无期，似乎康的人生被按下了加速键。在离开初中学校的前一个晚上就按下了加速，往后的岁月，一直顺着小溪往下，不知流向何方，也改变不了溪水的流向。
有天，在QQ上联系康，才知道他的儿子已经5岁了，是跟着妈妈一起生活。离婚后，他几乎没有见过老婆和儿子。我问他想她们吗？他说每一天都在想。但她在家里的逼迫下已经改嫁了，她家里收了20万的彩礼，现在无力回天了。
我说你们离婚也是因为她家里反对吗？他说是的，她家里要求我在她们县城买房子，我一直没买，也因为各种琐事吵架，最后就离婚了。其实也不算离，当时结婚的时候，因为她的年龄太小，没有领结婚证，只是办了酒席。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问到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还会再找一个不？
不了，一个人挺好的。他说，或许有一天我会再找她呢，等我挣了大钱。
我想屏幕那边的他，或许正抽着烟，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已经泛红，他是重感情的人，这一点，我一直相信。
那天，我听了很多遍《不再联系》，因为友情，也有爱情。听着听着容易陷入回忆，于是后面把歌单都换为了摇滚乐，重金属的敲打声和嘶吼声让一切麻木了起来，谁又不是顺流而下，不知飘往何方呢？岁月蹉跎，带走了太多，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