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竟是我自己
胃病困扰多年。
尽管尝遍数种胶囊和冲剂,它却还是牢牢地粘附于我的身上。疲惫之余,某种日久生情的不舍竟悄悄扎根。原来,世间各人各物,皆带有致瘾的功效,恰如万有引力定律,万有瘾力同样适用这个宇宙。
我的消化系统只有在空无一物时是不打扰人的。为此,我如苦行僧一般,午餐量少,晚餐跳过,餐后站到双腿双眼疲惫,心脏还不肯放我休息。好日子时,倘若大快朵颐,半夜一宿难眠;坏日子时,倘若进食不佳,发烧胃疼双管齐下。它几乎没有让我疼到急需布洛芬的程度,永远是强劲而沉默的,如同一个表情并不凶狠,手劲却很大的侍卫。日复一日地,它侵蚀我的精力和希望,无数个灯光渐渐暗淡的夜晚,我都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我去看了医生,照了胃镜,拍了心电图和彩超,查了幽门螺旋杆菌——都没有大问题,都是拿了两三副药便回了家。我想我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希望医院诊我为胃癌,或是胃溃疡,或是任何听上去就需要住院的疾病呢?可我就是希望,有那么一个疾病在那儿,作为休息的理由也好,作为怪罪的对象也罢,我便能在病床上沉沉睡去。做胃镜时他们给我打了全麻,我连呼吸都不用自己使劲——那一觉我睡得特别好,甚至还想回去再做一次。
人总需要很多很多用来寄托感情的对象。在爱人身上寄托爱恋,在朋友身上寄托关怀,在仇家身上寄托怨恨——疾病便是我试图创造的一个仇家。它比有形的人强上数千倍,因为输给疾病比输给同事要体面得多。病痛可以把在悬崖边上徘徊许久的我推下去,由此,我便有了弱小的理由,便有了不管不顾的理由。“是病,是命。”——你看,这句话其实很好用。
可是,多经历几回便知道,除了用来请假很见效外,疾病并不好用。败给它并不是一个时点的概念,而是一段时间上的概念。因为它不会直接将你斩杀,它会让你为奴为婢,时时刻刻带着镣铐。某个晴朗的日子,那些饭前吃饭后吃的药,那些苦到难以下咽的药,在栅栏外向我招手。我悄悄走了出去,拿起胶囊服下——镣铐解除的轻松感,那一刹那,竟如此诱人。
阴影既然具有连续性,断裂的阳光又怎么能一瞬间治愈所有顽疾。我被拖着回到牢中,尝试用灯泡作暖阳,用火光作暖炉。暗角和照明不断拉锯着,先达到某一时长者,赢。我一面不断调着灯泡的亮度,一面为之寻找可持续的电源......这个过程中,我越发体会到,原来,阳光不会为我负责,谁都不会为我负责。正如疾病不会因为你败了就给你一个痛快,瞬间的阳光也不会因为你一时兴起想走出屋子就让你痊愈。
所以,暗和明谁赢了?
我只能说,今天中午忘记吃药了,现在不太舒服。
we’ll see.
本随笔,似写胃病,实写心病。我确实有胃病,颈椎病和眼部炎症,但它们皆通过我的神经疾病传导给我的感觉神经末梢——心率过速泵高我的焦虑,肌肉酸疼侵蚀我的耐力,而眼压过高捏碎我的希冀。它们相互协作得如此之好,惊叹之余,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而我现在,越来越能承受各种糟糕情况了,不管是自己作出来的还是上天强加的。我觉得自己挺酷的,但也知道这样的状态不算好,因为对人的信任还没有恢复。幼时,我对亲近的好友是有痴劲的,在这痴劲中我尝到现在已许久未感到的欢愉。目前,我那对万事万物洒洒水的感情啊,真是越爱越证明双子的花心了。
就到这吧,我得学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