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01 摩洛哥茶
今天CHEN出去工作了,这是今年他第二次出去工作。刚过去的冬天我被诊断出抑郁症,他毫不犹豫的推掉了一个纪录片,陪了我整整一冬。这个冬天他看我吃药总是说,如果我不在家你可怎么办,太危险了。可其实最大的危险不过是吃了安眠药之后的幻觉,我像个学会了说话却还没学会动用大脑的孩子一样,缠着他叨叨个没完,他的回答也像个惯用了敷衍的家长一样,说好的我爱你乖躺下睡吧我陪着你特别好,就足以呵护我整个幻觉期。整个生病期间,最有趣的就是这个药了,我甚至有点后悔告诉医生它的致幻性,后来我就吃不到这个药了。
我买了牛肝菌炒给CHEN吃,菌子是他切开的,切口的绿颜色让他害怕,围着灶台前的我不停说,有毒吧,会见小人的。我说我买的是黑牛肝菌,黄牛肝菌才有毒。他反驳,是黄色的啊。但是表皮是黑色的。我看着表,炒足了七分钟,炒到菌片比肉片还要小,才端给了他。他一口就喜欢上了,他说最爱它的口感,但是不应该用菜籽油来炒。我们吃完了整整一盘,跟预见的一样,没有见到任何小人,要是那个安眠药还在该多好呢。我的剪辑师说,他觉得自己很容易成瘾,所以不碰烟,不碰药。而我因为太容易成瘾,而总是成瘾,烟、酒、疼痛、失恋……我没有错过一切,甚至险些碰了真正的毒品。连不致幻的安眠药都陪我度过了牛年这整个春节,每天一粒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一粒三辰片,让我每天睡足16个小时,借此躲开不熟悉的公公婆婆,和我太过熟悉的爸爸妈妈。
总之算起来,CHEN和我一样,三个多月没有工作了,是我在阳台挂上了铜铃,他在阳台摆上了小桌的那天,他接到了这几份工作的邀约。我说,你看风水起作用了。我在大门后面也挂了铜铃,鞋柜里藏了镇宅符(后来被他挪动了地方我也找不到了),梁上贴了五雷化煞符,手机背面也掖了一个太岁符。年轻的时候害怕一切,唯独不害怕伤害自己,年纪大了却开始变得自私,开始乞求那些身外之物能够多多入我囊中。真该笑话自己了。
晚上CHEN回到家的时候,我是睡足了一上午、躺够了一下午、打开电脑刚刚重拾了时隔不知道多久的工作,才八点多,他浑身带雨的回来,说真冷,真饿,剧组没有订盒饭。我像传说的日本主妇一样,花三分钟给他端上了晚饭,昨天的两个剩菜,一个放火上煮,一个放微波炉烤,一只扒鸡戴手套一拆,配一包麻油,热三个烧饼,他已经狼吞虎咽起来。我给自己烫了一份秋葵,浇上现成的日式酱料,就是我的晚饭。
我把茶叶罐里仅剩的桂花绿倒进茶壶,然后塞满了薄荷,开水烫过之后,加上了蜂蜜。我倒出一杯,说你尝尝。他嘴上说喝茶影响睡眠,但香气还是让他端起了杯子。他喝掉了一壶茶,说真好喝。甜吗?甜。
这是我第一次做这个茶给你。
那你给谁做过,前男友?
也没有,你是第一个。
这款茶我十几年没有做过,它一直被记在我一个本子的最后一页,那是陪伴过我最铭记的一个时期的本子,当时陪伴我的还有一个已经消失的好朋友CC。这款茶是她和她男朋友教给我的,薄荷是那时云南独有的香草,连杭州都买不到,她说,这是他男朋友在摩洛哥学来的茶。后来她从我生活里消失了,只听说和男友结婚出了国,前两年我通过老同学要到了她的微信,加她,没有通过,两天,两次,也没有通过。十几年前的那时,我很愧疚,因为我借宿和洗澡的要求让她困扰,害得她从此从我生活里消失。她跟我一样也是个「病人」,会因为最不起眼最小的一件事而崩溃,别人只会说她奇怪有病,除了我。但困扰她的却还成了我。不知道她现在依然远离我,是为了远离我这个人,还是远离过去的生活,抑或是自己过不去的那段心理。
我也有几年惦记着一个好友。微信刚开始用的时候,他请求加好友好多次,被我彻底无视,而我却理直气壮,我不喜欢他酒后打电话跟我聊我的前男友,而正因为他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认为我心里有他,微信里不必有他,他根本不会因此生气。我这样理直气壮了好几年,直到眼见到CHEN的好朋友因为CHEN没有接他的电话而删除了他,因为我没有回复他朋友圈而屏蔽了我,甚至另一个好友和他相互拉黑。CHEN说,这不叫事,下次去找他见面喝个酒就没事了。我却惴惴,伤害别人的人总是这么云淡风轻,你怎么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呢。然后我就想起了我那个朋友,我想了好几年,也从共同的朋友口中听到他的现状,得知他结了婚,也感慨他竟然步入仕途,甚至听说他性情大变和朋友们都绝了交。但我始终没有好意思开口要他的微信,虽然我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想要解释和道歉,但我也担心这么多年过去,迥然不同的我们还怎么开口。
直到最近,原来有一个沉默多年的群,我们都在。
我忐忑的加了他,等了好久,他奇迹的通过了。我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打了个招呼说回头再说。我想再找时间,找勇气,组织语言去解释。
但他并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因为他竟然还是他,他没有变。他在朋友圈和我互动,说些和过去一样有趣的话,仿佛缺失的这十几年我们一直在一起。两次下来,我彻底放了心,我那些凝结在心头好几年的症结就这样化解了。谢谢你,我完完全全没有想到,你还是我的好朋友。连我前男友的名字我都曾一度忘记,但我始终记着你。即便你步入仕途我也没有歧视你,就像你没有歧视我在写电视剧一样。我们和年轻的时候比都变了,但幸好我们都还在。
昨天为了找一个剧本,我还在古早的云盘里面找到了XX的照片,也是十几年前刚认识她时的照片,而如今她已经叫秦老师了。她惊呼,说到那时羡慕我勇敢,觉得自己畏缩。而我说那时羡慕你漂亮,又是戏文的高材生。那时我还在写话剧,如今兜兜圈圈回来,我又想重新提笔写话剧了。昨天看的一本书上说,直觉在艺术中是完美的、绝对正确的,但是人们总是摆脱不了理性的束缚,尤其是领导创作的编剧。
真是个极真实的讽刺笑话。
所以我开始了这本书的写作,一百天,这不是一部小说,更不如说是我粗糙的行为作品。我记录每一天,看这一百天会发生什么。我的病会好转吗,我会得到工作吗,或者我会失去什么吗。
我被诊断抑郁症+焦虑症,已经整整三个多月了,而睡眠障碍已经将近三年了。
昨晚睡前我吃了半片氯硝西泮,却很久没睡着,是因为想着这一百天,还是那本书在刺激我。这几个月来,我开始不想做一个理性的人,我开始不去控制自己的发疯,哪怕像一个神经病,哪怕可能陷入药物成瘾。但我还是小心翼翼的又拿出三分之一的药片,咬下一半,就水吞下去。不太灵清的脑子算一算,二分之一,加六分之一,是三分之二吧。可以接受。
后来我放下书,终于睡着了。
今天听说下雨了,是CHEN微信说的,是拒绝上门的快递员说的,是朋友们在朋友圈说的,只是我在屋里,什么都没有听见。明天再望一望,南侧的玻璃会像前几天东侧的玻璃一样,被雨水洗干净吗。或者就盖上一层均匀的沙尘的黄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