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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仁 每天清晨五点,当整个世界的温度开始缓缓升起时,一个高大壮实的青年男子走入了淮景市大饭店的后门。他的皮肤是健康的棕黑色,身材结实,薄外套下包裹着多余的力气;头发是普通的短发,两侧利落地剃光;他短而粗的眉毛英气十足,有着微挺的鼻梁、比常人略大的耳朵,以及因抿紧而苍白的嘴唇。只见他穿过错乱的走廊,一路向下来到了饭店的后厨——所有饭店的心脏。 是的,就是我。淮景市大饭店是我工作的地方。我是一个纯正的黑头藏民,纯粹得像一杯牛奶,不含一丝杂质。这里的人们都叫我次仁,次仁的意思是长寿。我的家乡在甘孜州的一处非常偏远的地方,就像你的房间有三个插孔这件事情一样,我不提起你就不会想到,提起了你也可能没有印象。那个地方还保留着许多旧习俗和佛教礼仪,汉化程度很小。同时我又是个非常不纯正的藏人,我在汉人的地方生活,周围没有藏人,但是我像一滴水一样轻易地融入了汉人的圈子。那件绣着格桑花、龙的藏服被压在行李箱的喉咙最深处,沉默了大概八九年。这八九年我很少吃到香甜的酥油、软糯的糌粑,但是我也喜欢我做的汉族食物。 厨房烟火气十足,四处弥漫着令人安心的气味,嘈杂的人声与做菜声平分秋色,我便能静下心做事。我患有神经衰弱,却喜欢这团杂乱的声音。无序、熵增不是世界的趋势吗?这样更容易隐藏自己,闭口不言便是一个老实人。 还有几分钟开工,才陆陆续续有人到岗。手机响了几声,是她让我下班后在蔚湖边等她。我爱她,给她的备注是梅朵,在藏语里是花的意思。她在小学教数学,而我是一个厨师。偶尔我会自卑,身上沾染的油烟味和中年人油腻味的厨师实在不如书香书香味和小孩身上奶香味的教师。但她会机敏地安慰拥抱我,她的话语如天上的星辰般耐看。 我轻轻回复:“好。”之后便是等待和做事。下午干完活换班已是六点,太阳还有一点姿色露在外面,也正是散步的好时候。我走出饭店,习惯性地回头望去。我有时会忘记一个地方是如何地好,但我总会留住离开前的最后一眼,仿佛总结了一段时间内的悲与欢,消逝和成长,绝美的时刻。 转过身,一个身影出现,那是一个藏人。是的我不会认错,,他脸上特有的高原红和洁白的牙齿,还有那双藏族的眼睛。我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开门见山地说: “我叫益西曲批,你的父亲,格绒将措去世了。” 那一瞬我似乎很平静,心率平稳,呼吸缓慢,但是声音却出卖了我。我颤抖着问:“他才六十多岁……他怎么去世的?” 他做了个意义不明的手势,随即说:“我们在麦田里发现了他”,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的胸口插了一把刀。”他说。 我感到脚底的血液快速涌上来,冲过腰,脖子,终于在脑袋里上无可上,旋转着,沸腾着,叫嚣着。我想起多年前,我的父亲带我骑马的日子,在山上猎鸟的日子,烤架上的画眉,堆成山的食物,他手上的扳指……我的喉咙隐隐作痛,他却抢先一步,冷静地道明来意:这次我来,是希望你跟我一起回去,你,必须为格绒将措复仇。 是了,上世纪的传统,父亲被杀,儿子应成为杀手复仇,匿藏于斗篷下。凶手若非因他杀而死,则应杀其子,以此类推。 我的头脑瞬间冷了下来,脑中乱成大杂烩。益西曲批一眼望穿我,冷冷地说:“你是个藏人,不要忘记了。”他转身就走,丢下一句:“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早晨我去接你。” 脑袋疼痛欲裂,我开始大口地喘气,我努力去抓到药瓶,吃了两片镇静剂,给梅朵发了条信息。 “对不起,有一些非常非常私人的事要处理,不能送你回去了。”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出租屋,看着偌大的空间发呆。我的灵魂仿佛跳脱出了脑壳,迷茫地在房间上方盘旋,悲悯地看着房里的男人。只见他坐在床边,但席梦思似乎太硬,臀部徒劳地想找一个舒适的位置,他的手轻轻撕扯着嘴唇的死皮和新生的胡茬,脚掌体贴地帮扫把打扫着地面,而头则充当了风扇的角色,不停地来回摇晃。他嘴里念叨着什么,然后又急切地摇头否定了它。“杀人?不,不可能的,法律规定不能杀人,不能……”,“一去不回吧,就这样,他说得对,你是个藏人……”,“不,不行,无论如何那也是一条生命……”,“那你的父亲呢?他就这么死去了,孤独地成为了稻草人?” “你想一想梅朵,即使不能拥有她,也不要辜负她。” 是的,我还有梅朵,至少现在还是,但很快就不是了。心里的难过瞬间涌了上来,往昔的欢愉如今看来徒增辛酸。至少,为了她,我不能杀人。但是,死的人是我的父亲啊。我得找一条出路,我得留下来。 在消耗了两包烟和一瓶矿泉水之后,我有了主意,但是一下定决心心里就泛起一阵难过。我又点燃了一支烟平复一下心情,强迫自己镇定一点。凌晨一点,我收拾好了东西,离开了出租屋,叫了一辆去往汽车站的车。 我靠在车窗沿,无意识地看着窗外的光影掠动。我得留下,我不能杀人,但是要留下必须是不可抗力让我留下。“对不起了,我也是没有办法才这么做。”我轻轻念道。 我要去绑架一个人,借他三天的时间来帮我,把我送进监狱,没错,监狱易进难出,只要我进去就没有理由出去,更不用说回家费尽心思地杀一个我素未谋面的人了。想到这里,我不禁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是啊,这样我不用杀人,也不用回家,也许出监狱时,一切都会变好了。 在踏上车的前一刻,我习惯地回头望一眼这个城市,黑夜温柔,近处“长途汽车站”五个大字闪着红色的光。这个城市很干净,我不能在这里把它玷污了。坐在车上看窗外山峦起伏,我想了想,把所有的事情一口气发给了梅朵,我得给她一个诚实的解释。然后在汽车过桥的时候将手机扔进了江里。 我来到了晓鸫,一个边境之城,治安没有淮景好。“在这里增加一桩安全的犯罪应该是更合适的。”我安慰自己说。 在一家旅馆睡了一天,晚上才醒来。头痛欲裂,我并未因睡眠而神清气爽,反而有一种餍足的疲惫。发动早早租好的车子,我沉默地寻找合适的人选,反复安慰自己不要想太多。 “只不过借别人几天的时间,再请政府给一点施舍,把我从这个灼热难耐的火坑拉出来。” 我在一家酒吧前停下车,静静地看着暗色的门口,隐隐能听到里面的音乐,终于找到了她,只见那头深紫色的短发从门口出来,带着一件皮夹克,一支烟,厚重的眼影和一个人。四周静悄悄,也没有其余的人搅局。 我悄悄跟上去,用一把上好的刀轻轻按住她的脖子:“对不起了小姐,您能跟我待三天时间吗?我保证不会伤害你。”另一只手按住她的手防止她反抗。我的心脏在疯狂地撞击内壁。 她的身体很稳定,她沉默地点点头,也配合地和我走向汽车。等上车了我把她绑起来,带到乡下的小房子里待三天就好。居然这么容易,我几乎要开始微笑了。 然而就在刚走出小巷的时候,我手里的鱼开始用尽所有的力气挣扎。她的两只手疯狂地扭动,妄图用指甲撕开我的制约。她的身体就像一团炽烈的火一样无法控制,她大喊大叫:“救救我,来人救救我啊!” 声音刺过我的耳膜,一瞬间让我觉得世界变得奇大无比,她的短发如美杜莎的蛇发,身躯如美狄亚召唤拉车的龙。我大叫:“不要再喊了!”手上的刀顺势送进她的身躯,声音又大了一分,于是又是第二刀,终于安静了。她的眼睛睁大了,吃惊地望着我。 我竭力稳住身体,拔出了刀,血液随之喷出,温热的液体溅湿了我的衣服和头发。她慢慢地倒下,很安静地睡着了。 吃了两片药,我把她抬到后座。径直开往警局,看着吃惊的警察,我说:“我杀人了。” 时间过了五个月,庭审结果下来了,我被判了二十几年,也就在监狱生活了。至少从结果来说是对的,但,对不起。 日子也就这么流失了,梅朵和家人没有来找我,以前的朋友也是,我慢慢习惯了生活。直到某一天,狱警好心地说: “次仁,好消息,你的母亲明天来探监。” 我瞬间被击垮了。我的母亲,完全不会汉语的藏人,她是如何穿过千百公里的呢?她苍老的面孔,我完全不敢想像。我更不敢想,见到她时她的表情。痛苦,心中只有痛苦。 我站在楼边,呼吸着二十米以上的空气。我知道是我的错误,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耳边的风急剧地增大,重力扯着我的头部,我听到有人惊呼。 我想起多年前一次打猎后,父亲说:“打猎完了,要在最高的地方祝福这里。” 扎西德勒。 这篇的背景来源阿来的《尘埃落定》,记得有写复仇的习俗。然而我对于藏族、社会的了解还不足,以及第一次写小说过千字,结构把握还不足,个人还是觉得不够成熟的。
老师和一个同学看过了都说还可以,但是我其实没有那么满意,因为当时是文学课的作业,算是绞尽脑汁想出的故事,并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