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我还不懂。

秋风簌簌地刮起来，气温毫无预兆转凉，眼看就要下雨。

你匆匆从写字楼出来时，天已沉沉地罩在城市上方，千万盏灯流过周身，把行人照得金光灿灿。这样的景色你小时候盯着玻璃弹珠时曾看到过，但现在无暇停下脚步。

这个夏天刚毕业，商业写字楼附近的房价你无力承受，只好租在十几站地铁外的老城区，每天早上七点不到就挤上地铁。你想权当早起锻炼了，于是满心欢喜地从学校搬进新的住所，开始新的生活。

头顶的幕布被拉开，丝丝黑雨洒落。下次出门前一定要记得看天气预报，你一面恨恨地想着，一面把薄外套的拉链再拉高些。一路小跑，然后像钻被窝似的躲进地铁口。

你松了口气，进站排队等地铁。身边的人像屋檐底的积水越积越多，大都穿着衬衫西裤，脸上有隐隐的焦躁。你不时打量他们，再看看玻璃前的一大群人，差点连自己都找不出。

地铁来了，你被前后的人夹着送进车厢，祈祷等会儿有个宽敞些的落脚地。你的祈祷很快破灭了，但没关系，这几年你学到的最实用的经验，就是永远不要相信祈祷。

你紧紧抓着一根栏杆，地铁里的人像被网起来的鱼群，刚开始还拍打着身躯，淅淅沥沥地溅起一地噪音，只一会儿，就各自垂下头没了生气。你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哧哧轻笑起来。

地铁坐得昏昏欲睡，出站时却下起了倾盆大雨，你只好缩在一个角落，尽量不让雨水打湿本就单薄的衣裳。

你想着还有几份文件没有做完，回家随便下一挂面凑合吧，算着实习期还有多久过去，家里的水果再不吃就烂了。

慢慢地，开始有人弯着脑袋冲出去，街边举着伞的人们避之不及，整个城市都哑了声音。

风直往领子里灌，你仿佛看到大学时和朋友冒雨跑回宿舍，而朋友此时正为了梦想而闭门读书。

你想与其在铁灰的大厦里庸庸碌碌，不如去追逐梦想。

你在阳台边静坐着，阳光让你的眼睑发烫，手机消息的沸腾预示着过去一年的付出终于揭开了面目。

这是你第二次查成绩了，去年离第一志愿一步之遥，让你决心顶着压力再试一次，梦想的学校和专业值得放手一搏。

毕业后你哪也没去，拎着一袋子书和忐忑的心情在学校租了间房，家人和朋友全心的支持像麻醉剂，让你觉得安稳又混沌。

每天早起到图书馆占位置，清晨的空气混着雾水，你总爱深吸一口，浸凉的感觉会扫去疲累。

夜晚看着星星跌进咖啡杯，书本在白炽灯下发烫，像攥着一颗不停跳动的心脏，生活还是充满希望。

参考书堆满了几个纸箱，成了叠在你跟前的城墙，你在梦里把每个字都铺成路，渡你到梦的彼端。

这一年的经历又氤氲着浮在你的眼底，只要成功，一切都值得。

但如果失败呢，如果呢。

你握着手机的手，突然没有了考场上握着笔的勇气。你张着嘴大口呼吸，像十二月的凌晨三点背书时喘着气。

这个晚上你很迟才睡，思绪仿佛被吹胀的气球，空无一物却密不透风。也许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能有结果，也许自己还不够努力，你想不通了，只能把心缩在壳子里，留存着暂时的温暖。

曾有好几次，你梦到交卷铃声的催逼，手却颤抖着没能做完考卷。直冒冷汗地在午夜惊醒后，你对自己说，不要再经历这样的考试了，永远不要。

可真正到了放弃时，你却舍不下了。

你突然羡慕起妈妈一个朋友的儿子，没有遥不可及的理想，毕业之后就回到家乡，过着安稳平静的生活。

你想算了吧，总要认清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你不是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如果有，就是回到那个小县城里岁月不惊地经营自己的小确幸。

所以当得知考上公务员时，你不禁双手合十感谢上天的眷顾，你清楚不是所有人都有运气能得偿所愿。

毕业之后，你很快适应了从学校到社会的过渡。工作单位离你的家很近，每当看到好友吐槽城市的交通，你都暗自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办公室的对面是市场，有时你从窗户向外望，推搡叫卖熙熙攘攘，黑发或银发的人像蚂蚁来回穿梭。

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像墙角的蜘蛛网无声地等着猎物，你心底蓦地生出一丝恐惧，但是办公室打印机的声音很快让你心安。

办公室的工作很轻松也很枯燥，你撑着桌子偶有发呆，耳边会响起大学课堂上老师沙哑的声音。

同事打断了你的神游，你侧头听着他们坐在茶几旁闲扯，开水壶里冒出的蒸汽让你恍惚间闻到家里的炊烟。

你的岗位常要去乡下考察，于是你逃似的离开办公室，渴望新鲜空气能舒展眉头。白天你跳跃在田间地头，田埂上的杂草便悄悄长上心头。

坐在回家的车上，乡间小路幽深无趣。你索性闭上眼睛，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把你带到城市的公交上，流窜的街灯是水彩颜料，在你的胸口洒下一幅泼墨画。

你猛地睁开眼，四周只剩下晦暗，让你觉得陷进了黏腻的墨汁。

你羞于承认潜伏着的懊悔的情绪，但大学生活的斑斓记忆像爆开的爆米花，按耐不住地涌出血管。

你想如果勇敢地留在城市，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你匆匆从写字楼出来时，天已沉沉地罩在城市上方，千万盏灯流过周身，把行人照得金光灿灿。这样的景色你小时候盯着玻璃弹珠时曾看到过，但现在无暇停下脚步。

头顶的幕布被拉开，丝丝黑雨洒落。下次出门前一定要记得看天气预报，你一面恨恨地想着，一面把薄外套的拉链再拉高些。

但是啊，落下的雨如此温柔，小心翼翼把你包裹。

你放下急促的脚步，张望着儿时遐想中的景色，身边步履慌乱的行人，也渐次停了下来。

雨滴带走浊重的呼吸，你抬眼看看驻足的人们，二十岁、三十岁或者四十岁，似乎终于展开眉头带着熟识搬的亲切。

总会好的，你默默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