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者《树上的柏拉图》(四)| 长篇科幻连载

前情提要
少年柏拉图在寻找他的父亲,他在现实之中寻找目的地,却在路径上总是走进分岔路,徘徊在常识之外的境界中。为了谋生,他成了梦境的泊车员,而他的目标还未出现。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无形者|把存在主义当作人生哲学,热爱诗歌,热爱美,热爱形而上的思辨,所以喜欢神神叨叨,所以时常自言自语。最爱菲利普·迪克和威廉·吉布森,希冀着能在文字中勾勒出超现实主义的迷幻画面。小说《尼伯龙根之歌》2019年获得未来科幻大师奖三等奖。
树上的柏拉图
第四章 回到东柏林
全文约7000字,预计阅读时间14分钟
回到东柏林后,柏拉图决定找个时间到海边去一趟,看看那艘被他遗弃的尸骸之
船,至少是看看那些为他护航的尸体是否得到警方的妥善处置,别像被世人遗忘了一样静静躺在沙滩上积水糜烂。但愿尸体都能有个好归宿,但愿灵魂的集合所没有作恶的食腐鸟和穷凶极恶的海鸥,但在此之前,寄人篱下的浪客最先解决的还得是葛朗台的无穷怒火。
给孤独长者——也就是房东,柏拉图私底下喜欢称他为葛朗台——很生气,非常生气,早上醒来的时候险些把肺气炸了。此人昨晚做了一个美梦,梦本是美的,在梦中享受温暖的烛火、无穷尽的食物也是极好的,但梦到了黎明却转化为可怖的溺亡的噩梦。倘若不是爱宠芬里尔从睡梦中惊醒,死命咬着他的睡衣把他摇晃,房东先生觉得自己也许早已一命呜呼,被不断上涨的水位淹没。
给孤独长者很生气。由于主人很生气,直立起来比人还高的芬里尔也很生气。在柏拉图归来的时候,正是这精明的野兽一溜烟跑下楼,对着楼下的房客龇牙咧嘴,对着楼上的房东仰面高呼。给孤独长者收到了暗号,趿拉着拖鞋,噼里啪啦跑下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住了正准备悄悄溜进阁楼的柏拉图。
“我差点淹死了,”房东大叫道,“而你身上带着一股蒂尔加滕区的臭味!”
名叫芬里尔的大狗跟着吠了一声,这名字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地区,被北欧人视作“撼动大地的魔物。”它这一吠,地动山摇,尘埃簌簌落下,整栋楼仿佛也跟着摇晃,无愧于北欧巨狼的恶名。
给孤独长者轻飘飘看了一眼邀功的爱宠,接着说:“对!没错!要不是我的好宝贝儿,我现在八成是一具无用的尸体了。那么,小畜生,等你鬼混到中午回来,你准会看见眼前这个乐善好施的老头儿静静躺在他的床上,因为你的过错而孤独地溺毙,像所有死去的人一样被世界遗忘。警察也许会来,也许不,那些没良心的东西就跟你这没良心的小畜生一样明明得了好处却丝毫不懂人情世故。所以,我能怎么办?死掉的我如何是好呢?无人照料的芬里尔只得不断地嗅着主人身上渐渐冰冷的气味儿,尽可能用鼻子留住一丁点儿鲜活的气息残留。至于你呢。我打赌,你回家看到我躺在床上孤独地死去一定很开心。天呐,如今是什么世道呢?人不如兽,孩子们在长大,大人们在老去,我只是稍微一不留神,这世界就冒出这么多新的臭烘烘的生命了。我讨厌世界,讨厌生命,讨厌妇女分娩时的产痛,讨厌新生儿带来的喜悦,讨厌青春期少年鼻子上的黑头,讨厌房客不知感恩拒绝付出,讨厌人们拼了命都往墙那一头钻,我讨厌西柏林,那只是一块飞地,有什么了不起,我讨厌那些刚刚出生的小杂种上一秒还在到处屙屎屙尿,下一秒就从酸臭的腋窝和瘙痒的胯下长出浓浓的黑黑的毛发,我讨厌嬉皮士不知廉耻地在街上跑来跑去,大言不惭的口气浸透了汗水、精液、毒品、性幻想和迷幻摇滚乐的味道,我讨厌发情的野猫,我讨厌不守规矩的野狗,我讨厌你现在看我的眼神,使我的声音变得磨砂纸一样粗鲁,在这一切我讨厌的事物之中,我最讨厌的是外面的金字塔,它的到来使我深爱的一切事物都面目全非,往日之圆融也沦为今日之苦。所以,我说,恶事干脆就做绝吧!你们这些肮脏窝囊的流氓,企图谋杀我这年迈无力的老头儿!什么时候计划着下一次谋杀呢?干脆勒死我好了!但小心我的芬里尔向你报仇!”
柏拉图叹了一口气,忧愁地说:“先生,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伤心呢?”
给孤独长者像被戳到了痛处,气得跳脚,指着他的鼻子怒吼道:“闭嘴!在我说话的时候不要开口!我不容许任何一个野小子在我的地盘上撒野!说起来,我还没找你好好算账!现在我明白了,看着这些被水泡烂的木地板,原来它们早在溺亡之前就被你这样的蛀虫从内部瓦解并破坏了!”
柏拉图沉默不语,老老实实低下头,摆出聆听训诫的模样,在葛朗台发怒的时候闭上嘴巴,待污言秽语的喷射之后又接连不断地道歉,做出千百种保证,紧接着取出怀里的金表以作赔偿,好不容易才平息了房东的怒火。
这份称心如意的礼物来得恰到好处,给孤独长者就像一切鳏夫一样,急躁,吝啬,猜疑起来,一把夺过,哼哼唧唧地接受了。“真的假的?”
“真的。”柏拉图信誓旦旦地说。
房东用上好的牙口轻轻确认之后才喜逐颜开,顿时转阴为晴,但眼里仍有狐疑。“这东西哪来的?”
“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柏拉图避重就轻地说,但脑海中有念头一闪而过。
千梦之城的心跳和冥冥之中的低语:死去的船长有一双毛茸茸的手臂,把它扒下来费了不少功夫。如果葛朗台知道贵重的金表来自死人,那他准把流浪的孤儿赶出门去。也许你会生我的气,但那个支付给房东的金表能满足他的胃口。
有那样一个一厢情愿的想法,年轻的学徒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但不敢仔细思索,况且怎么说也不妥——也许忒休斯之船的坠毁没那么简单,黑色的金字塔似乎想送他一份能在关键时刻解围的大礼?
给孤独长者冷哼一声,终于舍得上楼。
柏拉图溜回自己的房间,第一件事是反手锁上被锈迹斑斑的门锁。阁楼里摆满了白色的画布,废弃多年的画架是杉木做的,据说这些都是老头儿的独子在走之前留下来的东西。老房子的隔音很差,隐隐能听见芬里尔在楼下蹦跶的声音,整个事件的完整图景伴随着溺水者的呼号被大海淹没了,倘若不是这只机警的恶狗,也许年轻的学徒未必会怀疑船难的前因后果。
笔记。柏拉图打开书,绕过发霉的床脚和倾斜的椅子,径直坐在飘窗的台子上。“灵界,世俗通常称之为‘梦境’的地方,在奇观降临之后陆陆续续对现实造成了入侵。梦的反逻辑性在现实中得以显现,其具现化的力量依附或幻化为某些日常事物,成了介于梦与现实之间的锚点——”
流浪的野猫跃上楼外的大树,爬过飘窗的锈铁栏杆钻了进来。狸花猫长有虎皮般美丽的斑纹,短而滑润的被毛在午后的暖阳下油光发亮。它像巡视领地的国王,又像种植园里趾高气昂的奴隶主,骄傲地蹭着它的地盘,在新鲜的雨伞和古籍上留下猫的气味。
柏拉图取出一枚落叶夹进书中,为野猫贝斯特开了一只肉罐头。当初捡到她的时候,瘦骨嶙峋的小猫饿得头昏眼花,在紧闭的窗台外喵呜呜直叫。从那之后他就不再关窗,在囊中羞涩的情况下照顾另一个小生命是一个颇为艰难的决定,但如果你亲眼看见猫当真饿得皮包骨,仿佛随便一阵风都能吹倒,又亲眼看着猫的眼睛重新变得神气起来,皮毛在夏天的太阳底下闪闪发亮,那又得是另外一回事了,这种决定并非毫无益处,至少带来了满足感。
猫在吃饱之后舔了舔小碟子里的清水,之后就懒洋洋地趴在柏拉图的脚边,躺在屋外树投下的阴凉里睡午觉。猫不会久留,但偶尔也会温存片刻,每当芬里尔的叫声响起,猫总会一溜烟跑开,像野性的精灵消失了城市的森林之中。
柏拉图取出叶子制成的书签,继续阅读老卡戎送他的古书。
千梦之城最早被定义为一个基于信念的世界,一个基于用肉体去感受的世界,实际上是现实入侵灵界的产物。人类,作为现实的主宰,在黑色金字塔降临之后,围绕其设立空中禁区,并向其内部派遣了第一批探险队,后人将之称为‘先行者’。
先行者在未知其特性的情况下,未能以梦的正确形式进入,而是从物理层面向金字塔内部突破。在此之前,先行者被世界各国寄予厚望,被看作是地球向高级文明的第一次入侵,也被视作科学向真理的一大突破,但那一次探索的结果却以疯狂、痴愚、麻木和空洞告终。
事实证明,那次行动蠢透了,尤其是试图用盾构法凿穿金字塔的外壳更是愚蠢到了极点。人类现有的技术完全无法伤害到黑色的金字塔,而作为代价,向来沉默的神秘巨兽爆发了,头一次向智人文明传达了自身的存在。
黑色的金字塔是活着的吗?这庞大的沉默物体倒悬于地球上空又有何目的呢?人类的盾构机未能凿穿金字塔的外壳,但的确磨下了不少粉末。金字塔爆发的那一天,这些粉末就随着能量波峰向外扩散,融入海风、洋流,如全球核战的尘埃云一般遍布世界。
当时的人类正处于科技高速发展的黄金时代,现代工业文明发展得是如此之快,哲学、科学、生态学、经济学推陈出新,以至于全人类都太过自大、太过自满,完完全全未曾意识到,当现实对灵界第一次进行入侵,灵界也顺着同样一条通道入侵了现实。
首当其冲的是触怒了金字塔的先行者,绝大部分在如此近距离的冲击下精神崩溃了。代号“乔达摩·悉达多”的先行者回来了,带回一枚铜制的虎符,其外观与中国古代将军调兵的兵符别无二致。当相关研究人员试图问清楚这枚虎符的来历,乔达摩·悉达多表现出了极高的警惕性,并对如何在金字塔边缘区域得到这枚虎符的过程闭口不谈。控制小组派出了他们所认为的最优秀的心理医生和精神分析师,但这些西方精神病学的化身屁用不顶,当他们试图强行闯入先行者的内心之时,悉达多第一次表现出了强烈的攻击性,并在某一次谈话中打伤了其中一位白胡子的老头儿。
后来,斯金纳就来了,但进去之后没多久就被悉达多赶了出来,后者全程一直大喊别试图让他当那只饱受折磨的白鸽。然后,拉康来了,拉康走了,同样无济于事。控制小组换了一个思路,又请来了福柯,却还是没能解决问题。在此之前,福柯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探讨人类如何对待疯子,也研究了人们如何治疗疯狂,所以当他看到悉达多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注定没法帮助这个失控的先行者。这两者之间只有一段简单的谈话,被记录在隔离实验室的录音磁带上。福柯说:“真理是某一阶段历史环境下被当做真理的事物,在现阶段无异于施普雷河上空倒悬的金字塔。真理是运用权力的结果,而人只不过是使用权力的工具。”至于悉达多,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嗯”了一声,同意这个观点。
曾经有人想从乔达摩·悉达多手中夺走那个事物,但失败了。悉达多以命相挟,不准任何人从他手中拿走那枚铜制虎符。有一天,悉达多在访谈时突然晕倒了,被送进急救时手里仍紧紧攥着虎符。医生在经过详细的检查之后,皱起了眉头,直言这是短期内大量失血引起的失血性休克,但没找到任何出血的伤口。悉达多没说什么,回到了他的隔离实验室。但控制小组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他们在全天二十四小时的监视上查缺补漏,在卫生间悄悄装上了隐蔽的摄像头。倘若控制小组先前还有几分出于隐私方面的考虑,此刻皆化作挖掘真相的念想。
监控显示,乔达摩·悉达多一天要洗上十多次澡,每次洗澡时都会把口腔粘膜咬破,以这样奇特的自残方式把血滴入铜制的虎符之中。由于同一个地方反复受创又反复愈合,增生的血管细胞于口腔内的软组织表面形成一个绿豆大小的血管瘤。当悉达多有需要,他就通过咬破血管瘤的方式舍身饲虎,不慎滴落的血水则顺着洗澡水和沐浴露滑入下水道深处。
当控制小组发现悉达多的疯狂举动,当机立断派人闯了进去,再也不顾这位先行者发现隐私被窥探之后的感受。人们本以为悉达多会发怒,但根据第一个闯进去的护工描述:“乔达摩·悉达多就这样赤身裸体站着,眼里饱含痛苦的泪水,滚滚热流沿着他的鼻尖淌下,混合着嘴里渗出的血水,于他的下颌处低落。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笑了。他什么都没说,然后癫痫发作,倒在地上抽搐,但我发誓,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笑容,像地狱里归来的食人魔一样恐怖——嘴唇上有暗色的半凝固的血,白森森的牙齿被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
医生们注射了镇静剂,替悉达多戴上汉尼拔样式的面具,深入口腔的部分是一块拳击手专用的硅胶牙套,绑缚在后脑勺的部分则用一把锁扣好。在那之后,医生们又在护工的帮助下替他套上了精神病人的约束衣,把他包裹得像木乃伊,安置在一辆残疾人士专用的轮椅上。他的口腔里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但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忍住这样的疼痛。对于那枚虎符,专家们提出不同的解决办法,但在悉达多醒来之前,没有人轻举妄动。
以下是悉达多醒来之后,医生与其谈话的录音: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血滴在那枚虎符之上?”
“因为虎符要我这么做。”
“你是说,你被一件物品命令了?”
“不,那不是一件物品。”
“那是什么?”
“一位中国古代将军的魂魄。”
“他要你做什么?”
“鲜血。他渴望着鲜血,享受着杀戮。”
“我可否理解为这是一场血祭?”
“是的,这是一场血祭。”
“如果不答应呢?”
“他说会杀死你们所有人。”
“你是怎么找到这枚虎符的?”
“流星。金字塔爆发那一天,它像流星一样砸到我的面前。”
“如果它是金字塔的产物,为什么它会是中国古代虎符的形象?”
“我不知道。”
“这和中国的古代将军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
“这世界上还存在其他这样的事物吗?”
“哦,当然,有很多。”
“也是虎符?”
“不,它们会化作人类事物中已有存在的模样,直到有大面积的死亡发生之前都不会被你们得知。”
“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想的吗?”
“你们觉得我疯了,但我说的是事实。”
“我们会先问问其他的先行者。”
“请便。”
“你还有什么想对我们,或者说,对后来者说的?”
“痛苦是无法避免的,次次都是如此。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你不知道何时,也不知道它将以何种方式发生,所以你疯了。但是,疯狂不是一种疾病,疯狂是一种决定,你决定按内心的准则行事,你不再顾忌世俗与教条,你觉得从现实表面到真相背后没有任何一条有用的线索,于是你拼了命想找到一套可归纳的模式,你以为这样就能预测宇宙的因果,你也从不在乎这样做的后果,所以人们惊恐地看着你,口口相传都说你疯了。但是,你得牢牢控制住痛苦,因为痛苦是精神力量的秘密所在,忧伤是人生悲剧意识的根源,痛苦与极乐、现世与永恒、虚幻与真如只存于一念之间。我们这些埋头乱撞的苍蝇,碰到了窗户,本不该提太多的问题,也不该试图厘清暗影的完整图景,但我们太好奇了,对未知之物太过痴迷。朝着黑暗不断前进,迟早会变成瞎眼的偏执狂。对生命感到一种厌倦,为了找到心中的真理,在找寻的道路上渐行渐远。我找到的真理只有半个,另一半在时间的长河中失落了,也许还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人在梦中与邪恶的梦魇对抗,文明自太古之初就做着驯服野兽的美梦。当我谈论人时,我所谈论的是不被理解的孤独、被人奚落的梦想、相互敌视的仇恨和深陷黑暗看不见四周的痛苦。无法感知,不被感知,你不得不在黑暗中与你的梦魇共舞,凄凉的子夜必然会越来越短,愉悦的晨光也将越来越亮。所以,我要留下来的,对后来者说的,不是真理,任何能用言语阐述的都是片面,算不上真理,只是纯粹见解。真理是无法被阐述的,正如知识可以传授,而智慧不能。人总是容易陷入主观的谬误,被所知障所迷惑,但世界不会,世界从不沦于片面,世界总有其自身的出路。”
谵妄,幻听,抑郁,躁狂,思维奔逸,精神分裂。这是医生们的初步判断,实际上对于求助其他先行者也不抱有任何希望。所有人的情况都差不多,所有人都是一片混乱,所有人都把自己搞得一团糟。但医生们错了,悉达多说的是事实,事实之事实,不啻于半个真理。
控制小组最终实施了强制疗法,在安全可控的范围内分离虎符和悉达多。(其实是更激进的实验。)但控制小组显然低估了虎符的力量,也忽略了悉达多话中的真意。虎符分离后的第一天,负责看守该物的护工离奇死亡。虎符分离后的第二天,负责研究此物的相关人员用食指和中指掏出自己的眼珠,在走廊上到处乱跑。第三天,虎符被送入一方血池,义务捐血的人员在当天晚上死于突发性的中风。第四天,虎符不得已又送回乔达摩·悉达多手中,在找到解决方法之前默许他的舍身饲虎。
如今,我们知道,虎符是灵界的入侵物种,渴饮鲜血,抗拒那些血库里的红色液体,转而追求新鲜的从人体内部流出的血液。虎符讲述了这样“半个真理”:彼之减损,吾之收获,事物的损益是动态平衡的,构成宇宙的总和在流动的变化中保持不变,一切都有时机,起起伏伏,流进又流出。另一位先行者“透特”——总结出七条有关宇宙的原理——认为贪得无厌的虎符表现出一种可怕的吞噬行为,背后是一种无限向外扩张的意志,其根本源自存在之物中另一半的缺失。代号“乔达摩·悉达多”的先行者带回了这枚铜制的虎符,但虎符自古都是一对的,透特推测真正平息这件魔物的方法就是找到剩下那一半的虎符。考虑到悉达多留给后来者的话,我们仍未能得知他所说的全部意思,但正如悉达多和透特所说,这半个真理就像这一半虎符,我们在找寻的路上走得越来越远,也许起因只是一种盲目的代偿心理,我们有所缺失,却只能盲目地找寻生命中缺失的事物。多少年过去了,我们更多也更频繁地引用悉达多传递出的话语,也时刻铭记着他在这件事上所做出的牺牲,如此伟大,令人动容,几乎无法想象。没有人完全是一个圣人,也没有人完全是一个罪人,但人性之中总是有那么一点儿光辉闪烁,也许它不够明亮,不像火焰那般强盛,可它只要存在,只要闪烁,就能陆陆续续带来更多的光,驱散更多的黑暗。
今天,虎符被存放于仙童公司最深处,一个被称作“边沁的环形监狱”的地方,那儿实行最先进的自动化管理。显然,虎符实际上与中国的古代将军并无任何关系,与哪一个国家的将军都无关。虎符是金字塔的创造物,也许早在智人第一次入侵灵界之时,灵界也入侵了人类精神之梦冰山下的部分。在人类的集体无意识海洋里,我们有理由相信,金字塔可以回溯一个婴儿实际开始以前的全部时间,窃取人类早期意识的原始意象,包括太古遥远的回声、祖先生命的残留,进而形成顿悟,以物的形式向现实进行入侵。这就是灵界对现实的入侵,毋宁说,是一种相互异化的过程——人建造了梦,梦送出了物,也异化了人的梦。换个角度,这是否像自诩文明的野人在见着了不能理解的事物之后所能做出的最大妥协——供奉一座巨大的沉默的金字塔,甚至内部隐隐有团体将其视作神明?
值得庆幸的是,机器从不做梦,机器忠于我们,机器不会被金字塔所打动。但愿在环形监狱的秘密最深处,我们斥巨资打造的机器可以守护全人类的最初和最后之梦。但愿我们都能够忍受住心中的诱惑,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崭新的时代,却没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平静的暴风眼中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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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新世纪福音战士》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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