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释梦之旅

如果梦见跨过大桥,代表你有生命危险。
文 | 一凡,编辑整理 | 他者others
生活在哥伦比亚的圣玛尔塔内华达山脉(Sierra Nevada de Santa Marta)里的原住民事迹有很多,他们依旧保存着神秘的传统仪式和能量。美国Boa基金会最近组织了一场与众不同的“旅行”——通过线上视频的方式,带领来自世界各地的好奇者深入圣玛尔塔内华达山,在为期两天、每天四小时的直播中,请祭司们(Mamo男祭司和Zaga女祭司)谈谈有关梦境的智慧。
如今圣玛尔塔内华达山中生活着阿尔瓦科人(Arhuaco)、坎库阿莫人(Kankuamo)、高基人(Kogi) 和维瓦人(Wiwa)四个部族,统称为特犹纳人(Teyuna),传统习俗略有差异,其中三个仍保有灵性传统,坎库阿莫人已经完全被哥伦比亚同化,族中也没有祭司了。
活动开始前,基金会发过来的注意事项邮件中,告知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只有两件:“不怀期待地准备四颗珠子,透明的红色和绿色珠子以及不透明的白色和黑色。也可以用这些颜色的小布块代替。把它们放在皮夹里。另一件事:用铅笔记录活动当晚的梦境。”
太平洋时间早上9点(北京时间凌晨1点),视频准时开启,圣玛尔塔内华达山脉里的鼓点、笛子,伴随着沙铃的声响随之传来,祭司们在向自然众神、大地之母传递讯息,告知即将开始关于梦的交谈,获得它们的认可和帮助。

Mamo Rodrigo是维瓦人,也是第一位学会西班牙语、能运用网络的祭司,用特犹纳人的话来说,他是一座桥梁,连接外来者和原住民,是共享智慧的人。
“Jose Maria Kakaokua是一位传奇祭司,尽管已经过世,但他此刻也和我们同在。”Mamo Rodrigo告诉我们。
另外八位祭司、智者都是从大山深处跋涉而来,现在坐在户外凉棚下。女祭司编织的篮子代表承载我们这两天能量的器物,男性则手持poporos(储存石灰用,咀嚼古柯叶时会同时食用一点石灰)。这些人的神情平静而肃穆。
Mamo Rodrigo一一报出他们的名字。然后,他们就缓缓谈起了梦的起源。
“Abutana是梦神,掌管着梦境。时间之初,梦神并不存在,人类不睡觉也不做梦。等它出现时,人类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要睡觉、为何要做梦,他们向另一位神明请教,回答是:梦神是来给人类传递信息的,关于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或是关于人类自身。” 人类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依然不希望梦神存在,于是就想:如果一直不听从梦神的指点,久而久之它就会受不了而离开了。他们的计划是花七天时间,闭上眼装死,逼走梦神。” 然而梦神识破了这些,用它强大的能量让所有人都沉沉睡去。就这样,人类睡了整整七天。特犹纳人的祖先气息很长、很缓慢,所谓的七天,就是七次呼吸。”
人类苏醒后,梦神告诉他们:人类需要梦神,需要睡觉做梦来收取讯息。梦神是人类的盟友,当你们睡觉时我就会来到梦中,给予信息、指引解梦、给出建议。这样,第二天你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些信息通常都和自然相关,指引跟建议则会是应该给哪个自然元素,像是石、水、树等等做怎样的献祭、仪式。”
祭司们称这样的自然献祭为Pagamento,在西班牙语中是支付的意思,也就有偿还地球之母的意思。这些献祭仪式能让他们跟自然重新保持平衡,治愈或打通阻碍通往幸福、妨害内心充盈的身心疾病或障碍。
自时间之初,献祭仪式对特犹纳人来说就非常重要,他们仰赖仪式跟自然、神明连接。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自然神明:人类感恩它们的赐予。

“七天后,人类接受了梦神。有祭司做了梦,梦醒后就会聚集到竹制的圣殿,跟所有祭司分享这个梦和它的意义,然后以此做出相应的计划。” Mamo Rodrigo继续解释。
“对人类来说,圣殿是一栋建筑,但对梦神来说,石头就是圣殿。他看到的世界跟我们不同,眼睛如显微镜一般能把细小的事物放大,因而一块石头就是巨大的圣殿。所以石头在献祭仪式中也扮演重要角色。以后你们会知道的。”
特犹纳人的生活方式仰赖仪式,他们的仪式则依赖音乐和舞蹈。许多关于山中部族的资料中都有谈到人类学家、探险家在他们的带领下体验深刻的冥想,也有很多是讲述特犹纳人禁欲以及祭司们长达九个月在黑暗洞穴中修行的故事,但很少有提到他们的舞步。
此时,祭司们邀请所有参与者手持准备好的四颗珠子,观想着把金子注入其中,他们会通过音乐把金子献给梦神。祭司们也让大家起身跟着他们的演奏一起跳舞参加这个感恩仪式——向梦神表示谢意,感谢他参与到人类的生活中、允许并帮助我们今天谈论、学习有关他的智慧。

站在视频前,面对所有参与者的一个个视频小窗口,在家里跟着特犹纳人的音乐一起跳舞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他们毫无旋律的音乐并不适合半夜蹦野迪。然而大家还是都站了起来,跟着鼓点模仿着女祭司们的舞步踏地、转圈。
等到音乐结束,尽管时间不长,但我还是觉得腿脚已酸,它到底是不是所谓的能量所致,我想很难得到准确答案。Mamo Rodrigo说:“我们的献祭梦神收到了,感觉非常好。”
“我们必须先说一说梦的起源,才能继续讲梦的含义。”他说:“这是必须遵守的顺序。讲述任何智慧,都必须遵循仪轨。”
做梦的时间不同,它的意义也有不同。梦是预示也可能是警示。梦神既可以是女性也可能是男性。男人的梦跟女性面向的梦神相连,女人的梦则跟男性梦神相连。”
在我们的一生中,总会做到的梦包括在空中飞翔、水边行走或是前往瀑布,也会梦见如厕。这些都不是积极的梦。”
如厕之梦意味着周围的人可能在你背后说闲话,也可能代表即将有冲突;自己单独和别人产生冲突,或是你所在的群体将和别人发生冲突。另一个意义是和自然产生了冲突,你可能在现实中并没有意识到。”
梦见喝甜饮料也有相似的含义。”
梦见散步同样预示冲突。”
不同祭司纷纷列举着梦的含义。

“如果你梦见自己为开垦土地而推倒一座山丘,这意味着亏欠自然,必须献祭,以免坏事降临到自己或家人身上。曾有人无视这样的梦,后来一棵树倒在了他身上。这种事故并不是随机事件。”事实上,对特犹纳人来说,没有什么是偶然、随机的,一切事故都来自和自然、神明关系的失衡。
“梦见自己在水中或是其他和水有关的梦,对夫妻来说意味着离婚或分居。梦见洗澡意味着和平分手。梦见有毒的动物,像是蝎子、蛇等咬了你,也有相似的含义,但是分得很难看、很艰难。梦见蛇没有积极意义,单身者见蛇也意为有人说闲话。”
如果梦见跨过大桥,你必须对这个梦提高警惕,这是个很重要的梦,它代表你有生命危险。如果只是看到桥而没有跨过,则代表做梦者有惊无险。”
“梦是要敦促我们向自然献祭,让我们得以有时间、机会通过献祭避免坏事发生。不要害怕梦境,就算是坏梦同样如此,梦神给予讯息并不是要让你害怕。” Mamo Rodrigo翻译着祭司们的警示。

然后他们谈论起献祭的方式:“早餐前观想这场梦,然后观想金子或是金制的物件,把这些用意念注入两块布,从头顶往下,像擦除身体上的灰尘一样洁身,重复九次。接着呼唤传奇祭司Jose Maria Kakamukua,他是人类和性灵世界的大使,请他帮助把这些能量献给自然之神。最后,把布埋到石头或者古树下,逆时针转一圈后离开,继续平常生活。”
“这就是消除负面梦的方式。”
当天,祭司们建议我们可以把珠子重新放回皮夹,也可以放在枕下。
第二天,圣玛尔塔内华达山脉刮着猛烈的风,我们的英语翻译担心大风吹断山里的信号,“按我所了解的圣玛尔塔内华达山,要是断网,一整天都不会恢复。”她不无担忧地说。
特犹纳人没有这样的焦虑,他们以一支风之舞开始,还唱着关于蛇的歌。这是要补偿大自然,平衡各种自然元素。他们漫长地跳着舞、转着圈。与此同时,要我们一同观想金制的蛇和鱼,以它们作为献祭。
这天又有两位祭司加入,因为他们的时间观念和我们不同,前一天从山中走来时已是当地时间的晚上,直播结束了。
Mamo Rodrigo向我们解释情况后,便开始翻译祭司们讲述的自己负面梦境的经历。然而,我们听到的是猛烈的风声,经过电脑音箱,很快变成恼人的噪音,挑战着耐心。或许这些经历注定无法让人听到,我从一个个视频小窗口里看到同伴和英语翻译和我一样面露困惑又试图聚精会神地辨别出些什么来。最终,我们在狂风的间隙听到一句警示:“当一个人做了负面的梦,自己是会有感觉的,像是起床时感觉很糟。这种梦的意义是提醒做梦者,如果你当天计划要做某事,那最好不要做。”
风声是科技无法克服之事,祭司们决定移步圣殿里继续。他们关上摄像头,让我们在短暂的黑暗中等待。
“特犹纳祭司分正梦者和反梦者,” 重新打开摄像头后,Mamo Rodrigo翻译其他祭司的话,仿佛从没被打断:“一出生时,梦神就已经决定了你是一个正梦者还是反梦者。但想要知道自己是哪一类,得做一些修习。在成为祭司的漫长训练中,必须关注自己的梦,并在生活中不断验证——如果你计划做某事,梦里梦见如此,第二天去做时却遭到挫败,那就很可能说明你是一个反梦者,反之则是正梦者。”
“花上九个月不断试验、验证,也就能知道了。” Mamo Rodrigo明确了时间和做法,说得如此轻而易举。

Mamo Rodrigo自己是一个反梦者,他说:“有一次梦见好朋友Fernando来拜访,这就意为着Fernando不会来了。也梦见有人来给我很多钱。”
“如果一个反梦者正在治疗他人,此时梦见患者被治愈的话,意味着患者无法被治愈。”
“有一回我计划第二天去另一个村子,但当天晚上做了一个和计划相符的梦。”他说,“那意味着我明天不可以去这个村,不然的话,可能发生意外或是其他不幸的事——必须听从梦神带来的讯息。”
“如果你是一个正梦者,计划去一个地方,也梦到了这个计划,那么即便第二天因为种种原因——可能是天气不好或没有足够的经费,也不可以不去;必须想办法把它实现。如果无视梦中的讯息,就会有恶果。”
梦神一般给出的讯息是即时的,也就是代表第二天的事,如果你计划下周一去旅行,周日有了这个梦,但周一却没有出发,就算是等到周三出发,这趟旅途也不会有好结果。”
但也有给予更远的未来的预示:祭司们本来2020年夏天要去美国参加活动。一位高基祭司在2019年12月时梦见了这个计划,但他是个反梦者,一做了这个梦,他们就知道不能成行。果然,后来新冠取消了一切。”
谈话停了下来,Mamo Rodrigo解释说,因为换了场地,他们必须要在这个圣殿里重新举行祈请仪式才能继续。这个竹制的圣殿是他们很久以前建的,曾在这里埋下Tumas——一种前哥伦布时期的水晶,是他们的祖先留给后人献祭时使用的。这个圣殿正是通过水晶的能量献给青蛙和树神的。他们得再次击鼓、演奏音乐,获得神明的认同和帮助。
这样的仪式没有固定的长度,他们只有在得到神明明确的讯息——自然元素感受到了,觉得愉悦了,才能停下。这种讯息是一种直接的身体感觉,祭司们手臂或是腿上会有奇特的感觉(不由想起前一天“蹦野迪”没几分钟就腿酸),有时可能在短时间里就感受到了,有时则需要更长时间。这一天,我们看着他们不断击鼓、旋转、踏地,将近10分钟的时间。
“如果我们走进一间屋子,觉得背脊发凉,那也是神明Kwina发出的讯息,告诉我们这里曾发生过什么,能量不好。” Mamo Rodrigo在仪式中不忘解释。
特犹纳人认为昆虫没有梦,也不睡觉,但哺乳类动物也有梦的能力,人类和它们最大的不同在于只有人类能解梦。普通人找祭司解梦,有时祭司需要向大地之母献祭特殊的东西才能解,献祭的也可能是念头本身,充满智慧的言语同样可以是祭品。
“也可以向梦神提问,请他在梦中为我们解答疑惑。” Mamo Rodrigo说,但他很快被其他祭司制止往更深处说了,理由是:“在梦中得到的讯息错综复杂,如果没有对梦的智慧有完整的理解,就无法准确地自行解梦。”
但祭司们还是给出了一个简单可行的做法:“如果面对的是一件非黑即白的事,可以用是或否来作答,像是:你和我们一起去旅行吗?但你并不确定答案,想要求助梦神,就可以这样回答:‘我今天不知道,但明天可以告诉你答案。’这句话如同召唤梦神,它会在当天夜里告诉你答案。第二天也不需要复杂的解梦,只要确定一个感觉,昨晚的梦是好还是不好,如果感觉不好,那就应该给别人一个否定的答案。”
谈论灵性话题会积攒能量,话题进行到一半,特犹纳人就觉得承载的能量已经太重,不得不再次举行仪式,把参与的每个人投入于此的能量都献给大地之母。如果他们现在不打断谈话做仪式的话,之后就要击鼓、跳舞长达一小时才能完全消化这些能量,把它们献给地球母亲、树之神、动物王国的神灵和梦神。 “这是一场积极的献祭仪式,地球母亲知道我们拥有纯净的内心,但是要通过仪式释放这些能量它才能收到。”
“梦神一直都守护着地球和所有生灵。地球跟我们一样也是一个生命体。” Mamo Rodrigo总能在仪式结束后无缝衔接:“做了不同的梦,就要做不同的献祭给地球、自然王国,梦神也就是通过促使我们献祭来保护地球的。”
“当西班牙人来到这里时,解梦者是一群特定的人,他们有关于梦的全部智慧,当时在山中解梦有很大风险。西班牙人带来了天主教,解梦的人会受到迫害。许多有智慧的人、长者很害怕帮人解梦,慢慢地会解梦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当时的祭司们曾质问传教士,你们为什么对梦神这么反感呢?你们肯定也会做梦啊。梦神在晚上拜访所有人,并不只是我们。”
他们没有得到答案。
我们的谈话积累了越来越多的能量,祭司们会时不时地演奏音乐、舞蹈起来,把这些能量传送给大地之母。这些仪式音乐也有让我们免于各种灾祸的好处。仪式举行得越发频繁,我猜想,或许是因为当我们谈论智慧时,特犹纳祭司得先用土语讲一遍,Mamo Rodrigo再翻译成西语,最终我们的英语翻译再用英语讲给我们听,能量也就在翻译的过程中增强了三倍,我们为翻译过程付出的耐心也是额外的能量。
最后,祭司们再次喊大家一同站起来舞蹈。这一次,一位祭司吹起一支独特的笛子,Flauta de Millo 或者被叫做Gaita,向神明表达谢意和敬意,感谢它们跟我们分享神圣的智慧。能够做到和大家分享,这就是值得感恩的——毕竟,连大风都没有吹断网络。
这次的音乐和舞蹈相当漫长,也让人在这个过程中意识到,应该是和祭司们说再见的时候了。他们没有说要我们观想些什么,但我想每个人的念头里都有自己的盼望。
我的观想更多的是:有一天我们可以真正踏上特犹纳人的土地,会一会这些神奇的祭司,在他们的要求下赤着脚跟着鼓点和笛声一起旋转、跳舞直到筋疲力尽。我们感恩大地母亲的赠予、用那一刻的神圣念想作为献祭。我们收获并带回能量,在现实生活中为一个美好、充满爱、平等、喜悦的世界作出一点微小、坦率、绝不动摇的贡献。 我观想自己是一个正梦者,梦见这趟旅途。祭司们或许也会同意:观想过的也是实现过的。梦是另一种现实。
一切都充满了内在的肯定。
音乐和舞步最终止歇,特犹纳祭司们表示不能再说更多了,至于那四颗珠子,把它们埋在石头或是树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