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者《树上的柏拉图》(三)| 长篇科幻连载

前情提要
少年柏拉图在寻找他的父亲,他在现实之中寻找目的地,却在路径上总是走进分岔路,徘徊在常识之外的境界中。为了谋生,他成了梦境的泊车员,而他的目标还未出现。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无形者|把存在主义当作人生哲学,热爱诗歌,热爱美,热爱形而上的思辨,所以喜欢神神叨叨,所以时常自言自语。最爱菲利普·迪克和威廉·吉布森,希冀着能在文字中勾勒出超现实主义的迷幻画面。小说《尼伯龙根之歌》2019年获得未来科幻大师奖三等奖。
树上的柏拉图
第三章世界边缘的王
-
全文约6800字,预计阅读时间13分钟
柏拉图眨了眨眼睛,迷惑地问:“卡戎,你做了什么?”
“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老头儿说,“思维和记忆,是奥丁肩头的两只乌鸦,总会有这样的野兽跑来入侵千梦之城,绝大部分不自量力,但也有某些偏执狂不容小觑。这不是他们的错。有些人无法阻止自己在梦中失控,就成了噩梦,但也有些人就像遁形的黑客,是存心如此,并善于管理自己的梦。”
“你在面试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以为这只是一份泊车员的工作。”
“我怎么说的?”
“你知道的,就是让那些进入千梦之城的意识去到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难道我们现在做的不正是如此吗?”
“所以我们实际上是防火墙?”
“我们是术士,是巫师,是苦修者,是梦中的生灵,是城市的清洁工,是召唤邪恶与恐怖的生物。”老卡戎醉醺醺地说,“这就是规则,众多规则之一的规则。暗影是一种力量,光明是一种守则,痛苦是精神力量的秘密所在,而背负噩梦则让你内省自身的真空。柏拉图,我的学生,假设没有‘暴力’施加,所有物体最终都会停止运动,静止于其自然位置,但只要有暴力促使物体运动,物体会持续其运动状态。这是别人教我的,现在我把它传授给你。”
“我该怎么做?”柏拉图问道。
“跟着我。”老卡戎伸出拳头,猛地摊开,“剑。”一把光亮之刃崭新如一,保持着刚从锻炉里取出来的模样,剑尖抵住学徒的喉咙,映射出璀璨的群星和澄明的夜空。
他把剑交予柏拉图细细观望,说这是梦幻所用的材料。
年轻的学徒从中看见了自己的面容,明亮的星辰沉湎于群山的怀抱之中。他的眼睛亮闪闪的,目光也从内心的渴望中流出。“剑!”像念咒语似的,挺傻气的,并且什么也没发生。如果剑被定义为星光,那他掌中的确有不少云缝里散落的明光。如果世界起初是话语,那他一定走调得厉害,没能诵出其应有的韵律。
卡戎笑了起来,没有恶意。
“你应该教我怎么做,而不是笑。”柏拉图平静地说。
老卡戎摇了摇头,轻声说:“要遵循你的本能,因为梦是非理性的,控制梦也是非理性的,所有最能长存且最富成效的哲学体系是那些源于直觉的体系。难道你不曾游历过千梦之城吗?难道你不曾在梦中见过那些飞翔的鸟儿吗?事物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活动。鸟会做梦,猫狗也会做梦,它们并不是艺术家的创造,而是同样这样一种本能的做梦方式进入千梦之城。还记得先行者的结局吗?居于生命顶峰的人类习惯被理智支配,本能作用则下降了。先行者的疯狂来自对宇宙真理的痴迷和未知之物的渴求,表面上是趋向于本能,实际上却还是出自试图解决问题的理智。你真该了解一下柏格森的‘生命哲学’,至少看看他的《创造进化论》。有些事物,只有智力才会去寻找,但智力光靠自己却永远找不到,有些事物,只有本能可以找到,但它永远不会去寻找。人的生命是意识之绵延,当生命的冲动产生,能捕捉到它的不是智力,而是直觉意识。”
柏拉图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但这根本无济于事啊!”
“感受你的生命之流,引导它,而不是想象它。”
“你是说……冥想?”
“我是说,正念。”老卡戎说,瘦小的身子看起来前所未有的高大。“年轻时,我到东方旅行,所学第一件事就是正念。你要察觉心里的一切想法,不纠缠,不作批判,不评头论足,其中的要诀在于,你得设定一个锚点,使你的注意力集中在上面,它可以说一个词语、一个问题、一个短句,最常见的专注点是呼吸,但我想给你的锚点是‘剑’。你睁开双眼,保持柔焦,察觉周围空间,默念这个字。你可以去感受身体的重量,感受身体压在地上的那种感觉,也可以感受附近的声音,不是隔绝它,而是察觉它。你的身体是沉重还是轻盈,躁动或是沉静?让‘剑’的锚点更自然地在你心中律动。念头出现又消失,百二十八根本烦恼及等流诸随烦恼,皆如夏日山涧里的溪水潺潺流过,心性是明澈如镜的鹅卵石,见惑和思惑从上一一淌过,你要做的不是去抵抗它们,而是放任它们自由来去,在念头游走时把注意力拉回剑之锚点。”
年轻的学徒闭上眼睛,不是全心全意去做梦,也不是摒除杂念,专注于“剑”,他只是什么都想,又什么都不想,就让那些纷杂的念头从脑海里一一淌过,每一个意象都清晰如夏日溪底的鹅卵石,但不刻意纠结它。剑。他回忆起一些不太好的东西,都是一些平日里微不足道细节,却在梦中持续积累之后一一放大。剑。君不见,大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湿冷的积水濡湿他的鞋袜,没过他的膝盖,渐渐逼近他的腰胯。剑。门板颤栗,葛朗台令其豢养的大灰狼敲响了三只小猪的门,前者透过猫眼使劲儿往里张望,瞬膜在爬行动物般的眼珠上不断覆盖、滑开、覆盖、滑开。房间内,地毯、桌脚、餐布,全被泡烂了。剑。电视出了故障,插座闪着电火花。门还在咚咚的响,宇宙危在旦夕。从忘关的水龙头中流出的水淹没了世界,葛朗台和他的大灰狼被希腊、印度、中国、玛雅、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以及圣经中记载的大洪水冲走了。剑。一只死去的流浪猫的尸体漂在汪洋大海之上,它的背部有黑褐色的纹路,四只小爪子则像棉花一样雪白。剑。他这位深山里归来的烂柯人,或者说,龙宫里游玩回来的浦岛太郎,回了家之后却看见家早已变了模样。剑。家园失落了,世界全毁了。他飞得太高,过于接近太阳,蜡和羽毛制成的双翼在高温下融化,坠落时好不容易拽着最后一朵蒲公英才飘落到猫的尸体上。剑。暴烈的日光将他溶解为拇指般大小,曾经在海难时高高盘旋于头顶的恶鸟再度归来,试图啄食猫的尸体。他费力抵抗,想要阻止海鸥的丑陋行径,却只能忙于躲避尖锐邪恶的喙,眼睁睁看着那精美的花纹随着温暖的皮毛一同被外力破坏。剑。远处,看不见的海平线之后,也许是在世界尽头的地方,忘关的水龙头还在源源不断地淌水,一天又一天,等待着它的主人把它拧上。剑……
“你梦见了什么?”湿漉漉的老卡戎问道。
同样是落汤鸡的柏拉图像伊卡洛斯一样飞翔,看着山脚下的湖泊,回答道:“猫,房东,恶犬,伊卡洛斯,大洪水,蒲公英,海鸥,大灰狼和三只小猪。”停顿。“我不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家里的水龙头是不是忘关了。当然,还有剑。”
洪水并未如无边之梦那般蔓延,只是幻化作一场暴风雨落在两人身上。风从远山深处吹来的时候,鸡皮疙瘩从肌表之上立了起来,薄如蝉翼的寒凉如冰冷的利刃一般从侧面斜斜切入感官。梦的感觉如此真实,仿佛现实亦是梦做的材料。柏拉图冷得打了一个哆嗦,看着一班班校车从高速路上驶过,古老的火车行驶在云的轨道之上,静谧的夜的幕布时不时被空旷而遥远的汽笛声刺破。
“不得了的梦啊……”老卡戎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最终看向他,“你关了吗?”
“我不知道。”柏拉图说,“我真不记得了。”
“水龙头应能随时开关,心也是如此。”
“但人们往往不能如意。”
老卡戎怔了一下,旋而笑道:“那倒是真的。”
“我做得怎么样?”柏拉图落在地上,谦卑地问道。
“好吧,”老头儿揪了揪长长的白须,嘟哝道,“虽然你没召唤出剑,但也相差不远了。飞行是人类最古老的梦,至少你做到了,但正如你梦见的那样,伊卡洛斯,别飞得太高呀,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天亮的时候,老卡戎带着年轻的学徒回到蒂尔加滕区,夜班随着千梦之城的远去而结束。柏拉图拈起一块昨夜剩下的糕点,冒冒失失丢入口中,正打算道别,赶回家检查水龙头,老头儿却匆匆唤住了他。“别急,跟我来,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柏拉图跟着老卡戎进了维修间,在积尘的货架和杂乱的酒瓶之中翻箱倒柜。卡戎喜欢亲自动手,喜欢聆听物体在他的敲敲打打下重新焕发生命的脆响,喜欢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的学徒说,正是由于有了这些充满魔力的敲打,事物才能在白驹过隙中焕新,爆发出一如往日的光亮。然而,在此之前,这位酒鬼老头儿也不喜欢他踏进维修间一步,不喜欢他插手自己的维修事务,只愿意让他呆在地铁站倾听金属撞击的回响。
这是第一次。柏拉图认真而仔细地打量着维修间,看着胡乱堆砌的杂物,看着歪歪扭扭的货架,看着老卡戎弯腰驼背,唉声叹气,像食尸鬼一样挖掘,从杂物的坟墓里翻找出所罗门王的宝藏——一把黑色的雨伞、一枚粗糙的倒三角徽章、一本厚厚的泛黄的书籍。
柏拉图一一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笔记,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老卡戎懒洋洋地说,“由年轻时的我与其他朋友一起编纂,可以让你了解人类探索金字塔之初的秘辛,以及完整的有关灵界的理论。”
他点了点头,“那伞呢?”
“外面下雨了。你没听到沙沙雨声吗?”
“这里地下,哪里来的雨声?”
老卡戎遗憾地咂了咂嘴,故作惋惜道:“真可惜,年轻人,你的听力还不如一个老头子。”
“好吧,那我就不问徽章了。”
“可以让你不去打扰前台小姐,直接通过彭罗斯阶梯来到地底。”
柏拉图踌躇了片刻,本想转身离去,却偏偏迟疑不决,欲言又止。
“什么问题?”
“你见过执政官吗?”
“哪一位?”
柏拉图愣了一下,“有很多位?”
“哦,是有好多任。”老卡戎漫不经心地说,“最近的都没见过了,但很早的时候见过一两个。你问这事干嘛?”
“好奇。”柏拉图又问,“卡戎,你在成为卡戎之前都在做什么?”
“不知道。”卡戎背过身去,狡猾地溜进了维修间。“如果你活得像我一样久,那年轻时的事回想起来就会像上辈子那么遥远。”
柏拉图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里的书。“我走了,晚上见。”
“晚上见。”老头儿哼着歌儿,开始了一整天的维修工作。
地铁站又一次奏起了金属的脆响,像古老的玛雅的水晶头骨里的梦一样遥远。
世界边缘之王坐在乌木手掌上阅读文件,对地底归来的学徒视而不见。她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若不是轻颤的眼睫毛,柏拉图准以为这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或是时间于昨夜某一刻静止了。柏拉图看了一眼时钟,确定时间的确在流动。瓦尔哈拉的廊柱上挂满了不同时区的时钟,每一座都计算着无情流逝的日子。前台小姐还是昨天那副打扮,仿佛自始至终从未离开过。他向她打招呼,但她不答应,他把钥匙放在桌子上,那金枝般的钥匙就像猎物一眼滚入眼镜蛇的腹中。现在,世界边缘之王用那双灵巧如毒蛇的双手在访客表上写字,在记有姓名、来访时间和离开时间的最后一栏填下最精准的一串数字。时间的确是在流逝,但时间的概念是由人规定,她要如何把学徒走出彭罗斯阶梯的那一刻精确到毫秒?柏拉图看着象征时间的阿拉伯数字像烙铁一样印在白纸上,流动的线条和莹润的色泽之中隐隐有一闪而逝的火光。“你可以走了。”世界边缘之王冷漠地说。空气中有淡淡的清香,像寺庙里的馨香祷祝,实际上却是香水的味道。柏拉图向她道谢,却发现高高在上的女王的目光缓缓抹过卡戎赠予的古籍、雨伞、徽章和那段支撑头颅、连接躯干的脖子,最终落在他的脸上。皮肤煞得发紧,令人不自在的目光像刮胡刀一样锋锐。他移开目光,她罕见地犹豫了一下,把方才写下的那条访客记录划掉。“怎么了?”柏拉图问道。世界边缘之王摇了摇头,平静地说:“没什么,只是不明白卡戎给你这把伞做什么?”“难道不是因为外面下雨吗?”“你听见雨声了吗?”她反问道。“没有。”柏拉图说。“那不就得了。”她淡淡地说,“外面是大晴天呢,太阳热得足以把柏油路烤化。”她的白衬衫领子上系着一块单调的丝巾。她的丝巾比大昭寺的经幡还要无趣。接待大厅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把窄门关上就不会漏进任何一丝光,这里二十四小时亮着白色的冷光,事物的线条分明如此冷酷严肃,在寡淡的灯光下却又如此神秘朦胧。柏拉图回头看了一眼门口,但怎么也看不见街道。从前台到门口,这一小段路在独自行走时格外漫长,更遑论他的每一步都踏在背后投来的冰冷的空幽的奇怪的古井无波的目光之上。门是窄的,逼仄如产道,一进一出是出世和入世的过程。门开的时候,如前台小姐所言,天气晴朗,惠风和畅,北回归线以南的太阳心狠手辣,向来有那种能把花朵晒蔫、把牛油晒融化的本事。现在是多雨的夏季,但的确没有下雨。也许是卡戎误信了天气预报,但谁又能说那玩意儿真能算数?天气预报自诞生以来,绝大部分时候都跟百姓们对着干。柏拉图重新戴上遮阳的鸭舌帽,走下巴别大楼的台阶。西柏林的街头依旧是人山人海,清晨的露珠被骄阳汽化为虚无。警察在街头耀武扬威,还魂尸在路旁沉默不语,车子像抓狂的老鼠一样到处乱窜,推着红色手推车的小商贩沿街吆喝,呆在酒店阳台上俯瞰芸芸众生的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情不自禁像公鸡一样放声高唱:“这么多的事物都依赖/于/那一辆红色轮子的/推车/它湿漉漉的沾满雨/水/站在一群/白色的小鸡旁边。”炎热湿润的水汽闷得万物头昏脑涨,一棵无精打采、名叫肯明斯的椴树情绪不佳,抖落一片宽而圆的绿叶,在风中书写,对阳台上的医生说“l(a/le/ af/ fa/ ll/ s )/ one/ l/ iness”,也就是一片叶落下,寂寞。树的诗是以玫瑰花和火车头作为竞争对象的,这点无可厚非。那个穿着破烂、拄着拐杖的狡诈老头儿还在十字路口宣讲神谕,这一次和上一次同样无人问津。穷人的孩子赤着脚在街头奔跑,像一群油光发亮的小老鼠。在千梦之城的时候,身体已睡过了,但神智仍有些迷糊。真要说不困是不可能的,不过说回家睡觉又太早,柏拉图想到街对面那家咖啡店喝一杯咖啡,因为兜里揣着老卡戎预付给他的薪水,一时间便也让那不断折磨了他一晚上的念头溜走——昨天出门的时候,水龙头是否忘关了?咖啡店二十四小时营业,从不对外打烊。他到店里去,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没见着系着红黑色围裙的星辰,只看到一个上了年纪、身材走样的女士在柜台和咖啡机之间忙碌。早上的时候,咖啡店里的人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绝大部分都是一些迟暮的老头儿,有的提着鸟笼,有的有着牵着大狗,浑然不顾及门口那张零落到尘埃里的告示的感受。那上面说,宠物不得入内。但实际上从未有人遵循。柏拉图从一众暮气沉沉的干尸中穿过,那些人的宠物沾染了主人的死气全都退化成刻在法老陵墓上的圣金甲虫。卡戎身上没有这样衰颓的自怜自艾的堕落习气,但有浓烈的挥之不去的酒味儿,以及原始森林里的迷雾的气息。一个喝咖啡的老太太重新戴上假牙,吃力地对她的老伴儿说:“真奇怪啊,斯芬克斯的谜语竟说得一点儿都不错,人的生命就像只有一天似的,早晨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孩子,中午的时候我就遇见了你,整个下午你都要求我做这儿做那儿,现在我已是一个老太婆了,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喝一杯咖啡,夜幕降临之后却又要急急忙忙地死了。”“何苦把死亡比作黑夜?”那老伴儿讪笑着说,“我们已度过了一千零一个夜晚,可我们从未死去,因为漫漫长夜总会结束,太阳早已对地球自转的规律洞若烛火。”老太太不服气了,“可是,如果死亡不是即将到来的夜晚,那死亡是什么呢?”她的老伴儿振振有词地回答:“要我说,死亡是一个绝对光滑的表面,空虚混沌,渊面黑暗,没有一丁点儿摩擦力。一俟你滑入死亡,那你就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闻不到,连手里握着的这杯咖啡和嘴里的假牙都感受不到,当你身边都是黑暗,意识也被黑暗包裹,你就失去了参照物。所以,死亡就是,你在黑暗中漂流,一直滑行下去,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运动,还是从来都在同样一个无限分割的点上驻足。”“哦,天呐,不,不要,”老太太埋怨道,“快说那不是真的,那样太可怕了,哪怕是开玩笑也不行。”空气中分明有温暖的太阳的味道,闻起来却像雨的忧愁。柏拉图听着那对老夫妇的争论不休、喋喋不休,一路走到咖啡店最里头,在椅子上坐下,从裤兜里取出叠好的报纸,重新琢磨哑谜先生给他留下的哑谜,计算着不同词句的排列组合。任何人都有资格否认现实,充其量不过是发疯。街道上车水马龙,咖啡馆的老唱片放着歌,坐在闹市喝咖啡,呼吸间有禅的味道。一整座城市就像一座迷宫,神隐的孩子在报纸上连贴照片的资格都没有。他重新浏览过时的版面,回到那一桩桩压抑的坏消息之中。他又一次看到了加勒比海的部分,想知道切·格瓦拉是怎么想的——如果过去的人还活着,那他看到今天的局势会怎么想?柏拉图想,其实我更想知道玻利瓦尔看到今日的拉丁美洲又会怎么做?也许他们都说,这已经不是属于他们的时代了,这样的世界已不再是他们为之献身的一切了。世界本该是这样,或者那样,但最终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前人所祈盼的未来是一个有可能实现的未来,但这样的未来就像孩子的梦想一样脆弱。有些人死了,见证这些人出生和存在的时代也随之死了,再也没有他们的回声。有些人还活着,但偏心的时代似乎从不为这些人留位置,绝大部分人还是像细碎的浪花一样眨眼间就被更大的浪头淹没。以前是什么样的时代,现在又是什么样的生活呢?巨大的黑色金字塔来了,千梦之城从集体无意识的海洋中升起,但将来是否也会有这样一个时刻,后来的人们想象着早已消逝的我们要如何去看待后来的生活,正如我此刻做的这样?报纸在他的手中哗啦哗啦作响,翻面的时候小半个影子伴着几句梦呓声漏了进来。柏拉图放下报纸,诧异地看见昨日的女招待摘下红黑色的围裙,趴在斜对面的桌子上睡觉,似乎被他阅读报纸的声音所打扰。她是在千梦之城当中吗?他想。如果不是,又做着什么样的梦呢?会是像群鸟一样飞行的梦吗?还是像海里的人鱼公主一样游泳?会像朝霞一样绚烂吧?总不至于梦里也在努力工作吧?真奇怪,他想,我刚才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注意到她就趴在咖啡店的角落?柏拉图收起报纸,重新叠好,放入口袋之中。星辰在咖啡店的角落睡觉,小半张脸埋在臂弯中,小半张脸被凌乱的短发淹没。星辰像猫儿一样睡觉,柏拉图坐在咖啡店看了许久。
(未完待续)
-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漫《新世纪福音战士》截图
添加未来局接待员为好友(FAA-647),留言“不存在科幻”,即可进入小说讨论群,和我们一起聊科幻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