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语CULT片巅峰正在柏林，黑色末世香港载入影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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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齿

Limbo

导演:郑保瑞

编剧:欧健儿/岑君茜

主演:林家栋/刘雅瑟/李淳/沈震轩/廖子妤/陈汉娜/苏伟泉/池内博之

类型:悬疑/犯罪

制片国家/地区:中国香港 / 中国大陆

语言: 粤语 / 汉语普通话

片长:118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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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森特九六

“古有桂治洪，今有郑保瑞”，邵音音如是说。

桂治洪作为邵氏的异色类型旗手，以贩卖刺激著称，各种司空见惯的暴力色情结合桂特有的对怪奇文化与都市传说，极具生理和心理双重冲击力的视听呈现，让桂披上了邪典片大导的名号。但桂的创作品位并不仅限于剥削文化和边缘奇事，《邪》与克鲁佐的《恶魔》，《邪咒》与祖拉斯基的《着魔》，皆有着借鉴来由，而桂最为郑保瑞推崇的《蛇杀手》，似乎可以解释邵音音的话：如蝼蚁般的灰色边缘人，在无望的环境中，充满暴戾之气的“抵抗”。

导演桂治洪

导演郑保瑞

当然，彼时邵音音的这番话，似乎只适用于《狗咬狗》之前的郑保瑞。《第100日》讲述了一个留尸为团圆的故事，《恐怖热线之大头怪婴》是典型的都市传说翻拍，《热血青年》同样是充满黑色鬼马味道的惊悚鬼片。一切从《怪物》开始，感觉似乎变得不同，《狗咬狗》则完成了郑保瑞的一次表达革新，无论是影像上的，还是文本上的，并一直延续至今，而这与其师从林岭东后结识杜琪峰加入银河映像自然有着极大的关系。

《狗咬狗》海报

拍摄《狗咬狗》的经历，对于适应银河特色的黑色电影创作，并未让郑保瑞变得容易起来。我最喜欢的郑保瑞作品《意外》，其制作周期之长，构思之坎坷，在贡献出一部意识形态极度扭曲的高概念黑色片的同时，郑亦在杜琪峰的教导下习得了银河式的创作方法论并逐渐熟练起来。

《意外》海报

《车手》拍得就较顺利，将飙车片、武侠片、黑色片三者结合，以一技独特的“八千转”让其成为“难以想象”的个性警匪动作片，同时，郑也紧跟杜琪峰北上，《毒战》和《盲探》的片场，郑都是跑前跑后的执行导演，而后郑续写挚友与领路人叶伟信“杀破狼”系列的第二集，最终拍摄吴京与托尼贾对打张晋的高潮戏时配合大卫·理查森灵动的剪辑点编排配合一曲维瓦尔第“四季”将格斗拍成了舞蹈。

《杀破狼2》剧照 张晋与托尼贾

当然外出银河的这段时间，最扎眼睛的莫过于“西游记”，郑也坦然表明，“其实接《大闹天宫》那会儿，我自己也犹豫了很久，后来，我告诉自己，它肯定不是我郑保瑞的东西”，“我把自己放在很后面的位置，我个人的许多元素是不能放进去的”，“我和银河映像的感情是一生一世的”，“拍完《三打白骨精》后，我还会回去银河映像”。于是我们等待着他的回归，为新人和好友的新片做监制的同时，他也终于在磨自己的电影，在《通缉犯》的剧本遇到问题后，他选择了雷米的《智齿》。

银河映像logo

大约是在17年左右，《智齿》开拍，而后又是漫长的等待，这期间在香港影展曾公布过海报与首款预告片，久违的残暴、惊恐与忧伤的气息，对了，那个时候，无论海报还是预告片，都还是彩色的。久久未能公开，对于郑而言，很难不联系到尺度上，于是，当我们为电影入选21年柏林影展而欣慰时，也发现，电影变成了黑白片。血腥程度所招致的封禁似乎是被解开了，似乎是，同时释放出的，反而是一部空前风格化的郑保瑞。

《智齿》剧照

《智齿》的背景设置在现代香港，郑的镜头却更多对准了穷街陋巷中的一个个边缘人，贫民窟、垃圾场、大桥下的垃圾桶群，破败楼宇中的非法移民。这其中，白昼照亮这其中的肮脏和丑陋，黑夜反而遮蔽其中，成为危险的迷宫。

将一座城市坟场化，近乎失传的黑色电影技法，郑保瑞曾在《狗咬狗》中完美实践过一次。坟场化的城市，最早可以追溯到朱尔斯·达辛，而郑保瑞这次又将达辛《不夜城》开创的拍档模式引入——《智齿》的警探双人组林家栋和李淳，而在这两者之间，郑创造了一个独属于自己影像系统的角色——由刘雅瑟饰演的前科犯。

左起林家栋、刘瑟雅、李淳

《智齿》的故事较为简单，郑保瑞放弃了雷米小说的侦破比重，改做人性间的抉择与救赎，以及银河映像惯有的黑色宿命论。

在被遗忘的城市的角落废墟中，经历丧妻之痛的警探在调查断肢案的同时，还试图羞辱报复导致自己孕期去世的前科女犯人，路边的乞讨者们面对关天化日下的偷车行为见怪不怪，暗巷中是贩卖毒品的妓女、黑户和移民，暴戾的古惑仔追杀着仇人，偷偷滞留下来的神秘日本人，拖着一袋袋垃圾游走在整个片区，高楼大厦中的万家灯火令黑暗废墟中如蝼蚁般“爬行”的人们那样无人问津的悲凉。

《智齿》剧照

郑对待生命采取了过去惯常的低贱的动物化处理，将角色身上的动物性激发出来，辅之以高压的情节编排，让角色凭动物本能搏杀求生，并逐渐剥离出其中浓浓人情味的道德核心，最终实现对生命的变相礼赞。而最常用的比喻，便是野狗。

《狗咬狗》中的陈冠希，与后来居上的李灿森便是如此，两人中间于垃圾场的打斗郑保瑞甚至直接配之以犬吠；《怪物》中的林嘉欣因严重的生活创伤而沦为仅凭动物母性行动的可怕却可怜的“怪物”；《杀破狼2》时因郑保瑞女儿经历手术，其中对生命的思辨被放大到极致，在片末直接化作一只独狼，而主角吴京在泰国监狱中的遭遇，也是极端的非人性。《智齿》中，“狗”的特质体现在林家栋饰演的警探灵敏的嗅觉上，失去精神支柱的他，对待刘雅瑟，可以如同疯狗般掌掴和驾车追逐，而刘雅瑟，自然是另一只更可怜的“狗”。

《智齿》剧照

不得不赞叹刘雅瑟的表演，与林家栋共同成为全片的戏眼，将这个角色心中的愧疚、畏惧、勇敢，通过在各种惨不忍睹的情节遭遇设计下的丰富肢体语言，与声嘶力竭的情绪拿捏，传递出这个角色空前强烈的动物式求生欲，以及藏在这之后的虔诚至卑微的赎罪渴望所代表的的人性光芒。她出现的每一场戏都令我共情和揪心，郑保瑞也将最后的宿命点题交给了她，与林家栋合力将表达闭环。川井宪次的配乐也总是在恰当的时候助力，赋予浓重的宗教感与震撼力。

如同电影中在处理人濒临失控崩溃边缘时所采用的的人影叠化，也主要是围绕着刘雅瑟与林家栋那样，林家栋较之承载郑保瑞式主题的刘雅瑟，更多背负的则是电影的另一半——银河传统的黑色宿命主题，与李淳组成的拍档，如同《神探》中的刘青云和安志杰，彼此性格间的悄悄置换，而非《狗咬狗》那种末尾二人的彻底调换，刘雅瑟的角色成为了映照李淳与林家栋角色间悄然转化的一面镜子，可谓郑保瑞最成功的一次人物关系构建。

李淳的角色作为承载片名《智齿》的存在，终究因表演的相对稚嫩及戏份的分布权衡而显得弱化，“智齿”的典故也变得如同迎合片名般多少有些刻意，但好在片尾郑保瑞通过医院探望一场戏再次强调其同林家栋角色间的精神互动而终于让李淳变得立体起来，整场戏连带其延续下来的最后一镜甚至产生了些许超现实的浪漫主义色彩。池内博之的表演同样精彩，但亦限于篇幅而让角色身上背负的解读空间未能达到充分诠释，更多的成为了一个叙事工具。

《智齿》剧照

作为警匪类型电影，在这样一个末世感极重寓言性极强的高度风格化视听影像氛围中，如同前文所述，通过极端动物性揭示人性冷暖，自然是少不了郑保瑞在此类系统下交由动作戏来渲染和宣泄情绪的拿手调度。

动作指导黄伟亮为电影共计设计了三场动作戏，除上文提到的林家栋驾车追赶刘雅瑟外，还有两场肉搏戏，其中最好的一场，当属中段刘雅瑟从古惑仔手中拼杀逃亡的戏份，与元彪在银河同杜琪峰一起摸索出的优雅潇洒的动作场面不同，郑对动物撕咬般动作场面的偏爱让他更靠近自己的另一位恩师林岭东。这场逃杀的戏份，颇有致敬林岭东《学校风云》最后学校火拼的意味，而近年来引起同种强烈窒息感与惊恐感的类似作品，出自也同样是林岭东门徒林超贤的《线人》，当然，如今的郑保瑞与林超贤，早已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林不再多谈，郑则承担起了更多的希望和期许。

《学校风云》剧照

导演林岭东

杜琪峰曾表示，最钟意的银河映像未来的两个接班人，一个是游乃海，另一个便是郑保瑞，《智齿》的摄影郑兆强，剪辑大卫·理查森，编剧欧健儿等亦是银河团队老将，因此《智齿》自然可以当做半部银河片来看，我也愿意当做这是在外“漂泊”多年的郑保瑞准备回归银河初心的一个信号，同时作为银河粉，大概也能够预见，一副由更加胆大肆意的风格化影像驱动的银河映像未来图景就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