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文斯《逻辑基础课》§5
第五章 辞项二种之意义——外延与内涵
逻辑中之要求读者之注意,无过于此章者。吾人于此章中,当论一辞项之二种之意义:(一)其外延之意义;(二)其内涵之意义。此二者,辞项之大半皆兼有之。苟读者能知此二者之区别而记忆之,则于逻辑之研究,思过半矣。
辞项之外延上之意义,谓此辞项所得应用之事物。其内涵上之意义,则谓此等事物所必有之性质也。欲举一例以明之。试问金属之辞项,果有何意义乎?则将首应之曰:金属者,非金则银,非铜则铁;不然,则必为化学上所知四十八种之一,而有金属之性质者也。此等物质,构成此普通之意义,即其外延上之意义。然吾人何故以金属之名,加诸此等物质之全体,而不加诸牠物质乎?则将应之曰:以此等物质,皆有属于金属之某性质故也。故吾人非先知金属之性质,则不能知何物质得应用此名,又何物质则否。据化学上之说,则金属之性质如左:(一)金属者单质(元素),不能由某方法而分解为更简单之物质;(二)热与电之良导体;(三)有特别之反射力,所谓金属光是也。
此等性质,乃一切金属所共有。而由此以与牠物质相区别。故此等性质,亦与牠方面构成金属之意义,此即其内涵上之意义,而与其外延上之意义,相对立者也。
牠普通辞项,亦无不有二种之意义。如“汽船”之辞项,于其外延上包含千万艘之汽船,无论其中何船,皆得以此名名之。而其内涵,则谓船之以蒸汽力行走者也。“君主”之之名,得用于维多利亚、路易、拿破仑、及夫一切以一人统冶一囯者。此等人名,构成其外延上之意义。而统冶一囯之性质,则构成其内涵上之意义。动物之辞项亦然。其外延所示,实包一切现在过去未来无限之动物,而就其内涵上之意义言之,则不过物之有生命及感觉者也。
顾外延与内涵之区别,逻辑学家实以种种之形式表之。夫同一观念,而得表以种种同义之语,此亦逻辑之不幸也。如辞项之内涵,又谓之辞项之Connotation【兼示】,或辞项之深度。其外延又谓之辞项之Denotation【指称】,或其广度。兹以表示之:

此等说中,唯Denotation、Connotation二语,近世逻辑学家约翰·密尔始多用之。所谓Denotation者,谓辞项指称其所得应用之物,如金属之示金银铜等是也。Connotation者,即兼而示之之义,谓某种之性质,吾人用金属之辞项时所暗示者也。
当吾人比较相异且相关之辞项时,知此等辞项,其外延与内涵之份量,各不相同。如辞项“元素”之外延,实大于“金属”之外延,以此语之意义中,含一切金属及非金属之元素故也。然就其内涵言之,则较金属之内涵为小。何则?金属之内涵中,除其为元素外,又有金属所特有之性质故也。更比较“金属”及与“延展性金属”之二辞项,则所谓脆金属如锑铋等,明明不含于后者中,故延展性金属之外延,更狭于金属。然就其内涵言之,则于金属所共有之性质外,更加以能延展之性质,故较大也。白色延展性金属,其外延更狭于延展性金属,以其中不含金铜故。由是吾人于辞项上得渐加以形容词,以渐狭其外延之意义,而使其辞项但得表一金属而止。
读者于此,可得外延之份量与内涵之份量互相关系之法则。即一辞项之内涵愈增,则其外延愈减是也。但其增减,固非有精密之比例。如吾人以“赤”之形容词加诸金属,则其狭金属之外延也,较加以“白”之形容词时为甚。以白金属之数,当赤金属之十二倍故也。又白人之辞项之外延,广于棕色人之辞项之外延。然从其内涵之增,而其外延必减若干,此又明白之事实也。
欲知此法则,不可不区别辞项内涵之表面上之增与实际上之增。如吾人以“元素的”之形容词,加诸金属,则仍不改其外延之意义。何则?一切金属,本皆元素。而元素的金属,比之金属,毫无增损故也。同时其内涵之意义,亦不稍变。何则?元素之性质,本含于金属之性质中,而无俟分解言之故也。故一性质常属于一类之事物者,谓之此类之固有属性,而一切辞项,不能以其固有属性增损之也。
吾人于此得窥兼指辞项与非兼指辞项之区别。即后者但指示一事物,而不暗示其事物之性质。约翰·密尔以此区别为甚重要,兹连其语如左:
“非兼指辞项,谓辞项之但示一主语,或但示一属性者。兼指辞项,则指示一主语,又兼暗示一属性者也。此际所谓主语,乃物之有属性者之义。如‘约翰’‘伦敦’‘英囯’等,乃但示一主语。而‘白色’‘长度’‘德性’等之抽象辞项,则但示一属性。此等辞项,皆非兼指辞项也。唯‘白’‘长’‘有德’等之形容词,乃为兼指辞项。以形容词‘白’指示一切色白之物,如玉、雪等,又暗示或兼示白之属性故也。故形容词‘白’,非属性之谓语,而为主语【如玉、雪等】之谓语。但以此谓语加诸主语时,实暗示或兼示主语所有之属性【白色】者也。”
“一切具体的普通辞项,皆兼指辞项也。如‘人’之辞项,指示彼得、约翰等,与无量数之个人。但其所以得应用于彼等者,以彼等皆有某属性故,故又暗示其有某属性者也。……。吾人所谓‘人’者,乃谓一主语,即某个人,而非谓构成人类之性质。故此辞项,乃直接示主语,而间接示属性。易言以明之,则指示主语,而暗示或兼示属性者,此即兼指辞项也。”
“专有名词,非兼指辞项也。即此等但示所呼之个人,而不暗示个人之属性。吾人得名一小儿曰保罗,而名一犬曰恺撒。此等辞项,不过用以使此等人物,得为言语之对象而已。虽吾人之名之也,亦有一种之理由,然其名实离其理由而独立。有一人得以其父名而名之曰约翰,一地得以其在河之口而名之曰茅斯(mouth)。然约翰之人名中,不示其与父同名;而茅斯之地名中,亦不必示其必在河口也。如此地一旦为泥沙所淤塞,或因地震而变其河流,则茅斯之名,虽不副其实,固无改之之必要也。”
约翰·密尔之言如此。然其言非无可议者。密尔此际实混视辞项之逻辑上之意义,与其字源学上之意义,不可不察也。夫人苟用英伦之名,而知其所指示,殆无不略知此囯之性质与其情状者也。故此际谓之兼指辞项,亦无不可。人之知河口(茅斯)者,一闻其名,必唤起此地现在之情状。此等情状,谓非此辞项之所暗示或兼示,不可得也。如河流变于一旦,则此市必受其变化,而此名之所暗示者亦变。此时此名,不示一市之在河口,而但示其曾在河口而已。此外专有名词,如约翰、史密斯等,吾人苟不知其人,则此名似毫无意义。然但就此语观之,亦兼指其为条顿人种之男人,若更知其所指示之人,则此人之形貌品性,未有不暗示于此名中者也。就实际言之,吾人唯由一名所暗示之特别的性质形状,始能认此名。不然,则此名实无一定之意义,而不能决其果指示何事物与否也。如约翰·史密斯之名,不示吾人以约翰·史密斯之性质,吾人如何能使其名与实二者相联络乎。盖彼之名,固未尝书于面容上故也。
然此尚一未决之问题也。约翰·密尔固此学之大家,故读者不妨暂从其说。而谓专有名词为非兼指辞项,而具体的普通辞项乃兼指辞项也。若抽象辞项,则固无所兼指。何则?此种辞项,早指示事物之性质,而更无兼指之余地故也。密尔亦谓抽象辞项,有时得视为兼指辞项,如过失之名,兼指属于过失之危害之性质是也。但过失一语而真为抽象辞项,则危害之性质,只可谓其语之所指示之一部。然吾人之用此语也,往往视为具体的事物或具体的行为之陷于过失者。故视过失为抽象辞项时,则无所兼指,如视为兼示危害时,则已非抽象辞项也。但吾人此际不暇细论此事,读者姑从密尔之说,而谓抽象辞项大抵为非兼指辞项,但有时为兼指辞项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