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雪的年

清雪坐在厨房门口，给豆浆机添泡好的黄豆，四分之一勺的黄豆加四分之三的水一旦加进豆浆机的漏斗，白森森的生豆浆就一股脑地泻进了接着的桶里。弟弟清水拿着水瓢小心地盯着清雪舀黄豆的铁盆，里面一旦没水了，姐姐一声令下，他就要赶紧去水缸里舀水倒进去。

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清雪的爸爸妈妈还没回来过年，清雪知道，爸爸妈妈要等着老板把工钱算给他们了才能回来，一旦年前算不完工钱，年后就麻烦了。于是过年的准备事宜，都交给了爷爷奶奶以及十五岁的清雪和十一岁的清水了。

打豆浆清雪能做，但烧豆浆点豆腐这些事情清雪就做不了了，老家的那种大灶，高度到了清雪的胸脯，烧豆浆还要拿着长锅铲搅来搅去，清雪人娇小气力更小，肯定干不了这个事情。再加上烧豆浆点豆腐是一个技术活，只看过妈妈做过的清雪自然干不来，于是打好豆浆后，清雪赶紧去叫奶奶来烧豆浆了。

奶奶烧豆浆，清雪就负责烧火，一直在城里读初中高中的清雪，烧火也不是很擅长，弄了很大的烟，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好不容易才将火燃起来。腊月的天气还是很冷，清雪穿着厚厚的衣服还是觉得冷，这时从灶孔里窜出来的火将她烤得暖烘烘的，她很受用，伸出白而清瘦的手，在火苗上烘着，烘热了后，手指就在火苗上跳起舞来，她的手指跳得很认真，她也盯着自己的手指看得很认真。红红的火苗将清雪的脸照映得白里透红，她平日里那张雪白的脸，就像是梅花一样在雪地里盛开了。

清水这时挤过来，挤在姐姐的凳子边，轻声对清雪说：“姐姐，我冷。”清雪就停止跳舞的手指，一把把弟弟搂在怀里，让火暖暖地烘着弟弟。清水的脸也像是清雪的脸一样红起来。清雪很爱她的弟弟清水，她让清水伸出手指，让他跟着自己的手指，在窜出的火苗上跳跃，像是两匹小马，在欢快地奔跑。

他们的手指跑了一会儿，火暗了些，清雪赶紧把柴加进去，让清水在这里看着火，她进厨房去看奶奶点豆腐。豆浆烧熟后，就要用卤水或者酸水点豆腐了，清雪很爱看豆腐成型的过程，好几次她都想亲自上手试试，可是每次站在旁边，都搅着手指，不敢上去。她意识里觉得，这个事情是只有妈妈和奶奶才能做的，自己现在还不到做这个事情的年纪，所以她微微踮起脚尖，望着大锅里，看着奶奶将装满酸水的长瓢拱进锅底，然后一圈圈地绕着。酸水加进去后，浑浊的豆浆就开始清亮起来，豆腐要成型了。

清雪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奶奶，奶奶回头来看到了清雪，连连说：“你上来加点酸水进去，点豆腐的人多了豆腐才好吃。”清雪受宠若惊地从奶奶手里接过长勺，颤抖着从罐子里舀了一勺酸水，拱进锅底，然后学着奶奶的样子，边绕边将勺子倾斜，好让里面的酸水倒出来。她用长勺在锅底绕了好几圈，身子靠锅子很近，雾气扑腾腾地升起来，扑在她的脸上，她的眼前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她微闭起了眼睛。

清雪还想再加，但是奶奶说要等一下，一下子加太多酸水，豆腐会老的。清雪就放下长勺，跑去看火，清水烧火烧得像模像样的，火烧得特别旺。清雪笑起来，情不自禁地对清水说：“要过年了哦，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清水抬起眼睛看着清雪，脑袋瓜转了一会儿，马上对姐姐说：“买烟花行不？”

“行。”清雪爽快地答应了，爸爸妈妈给她的零花钱，她没用完的都存起来了，现在存了不少了呢。清雪觉得很开心，又问清水说：“还想要什么？”

清水说：“单车。”

清雪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清水，清水也不好意思地看着姐姐，看了一会儿后，两人都低声笑了起来。

清雪说：“你真是贪心。”

清水红着脸说：“等你有钱了再买行不？”

清雪点了点头说：“再等一年，就给你买。”

清水雀跃起来，赶紧又让灶孔里加了许多柴，火旺旺地烧起来，这时奶奶从厨房里传出声音来：“火小点火小点，豆腐要烧老了。”

清雪赶紧过去，把清水加进去的柴都抽出来，然后又想起奶奶之前说的话，就也让清水去给豆腐加酸水，在清水加酸水的时候，清雪在想，点豆腐的人越多豆腐越好吃，那爸爸妈妈都在家的话，今年的豆腐就更好吃了吧。这么想着想着，她就有点怅然。

清雪去年刚上高一，成绩不好不坏，也不太让爸爸妈妈操心，但也有一点点让他们不放心，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很平常的女孩子，偶尔有点小欣喜，偶尔又有点小忧愁。但是不管什么事情，在她眼里，都是似风似雨的东西，都不会久久让她牵萦。

就像是别人的爸爸妈妈都早早地回来过年了，她的爸爸妈妈却还没有回来，她也不觉得生气，她也能理解爸爸妈妈。就是是清水有时候很调皮，会让自己很生气，但是她知道一会儿后她保准不会再生弟弟的气来，所以她什么都看得淡淡的。别的大人都夸她懂事，但她知道自己不是懂事，自己性格就是这样，没有刻意地去做什么。

这样的清雪，放假后回到故乡了，就整天地在家待着，不会像别的堂姐堂妹，要到处去串门，到处去玩，她就在家里，一个人也能坐得住。只是过几天就要过年了，清雪那犹如清冷的雪一样的心情，才忽然地热切起来，对什么都开始上心了。

奶奶将豆腐点好了，一整块，白嫩嫩的，清雪看着奶奶将豆腐紧了紧，又用刀将豆腐划成一块一块的，边划边给清雪说：“今年的豆腐点得嫩，今年会过个好年的。”清雪点了点头，在心里同意了。故乡过年，豆腐是必不可少的，没有豆腐就不是过年，有了豆腐才慢慢有了年味儿。清雪本来对这些并不关注，但现在她在心里慢慢咂摸到了一些意味，于是心里充满了感动。

豆腐弄好了，清雪就没事了，她坐在火炉旁边，看着爷爷奶奶忙前忙后，爷爷在弄香烛，明天祭祀祖先要用，奶奶在砍明天要用来和萝卜一起炖的猪脚，弟弟清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了，不远的地方传来鞭炮的声音，隐隐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望着窗外尚还清冷的天空，清雪嗅到了一股年味儿，一股幸福而清冷的年味儿，她轻轻地吸了一口年味儿，想着，终于又要过年了。

2021.2.23于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