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 | 忧郁的热带
列维斯特劳斯对旅途的记录并不带有任何游记性质,相反他痛恨冒险家这类“时髦风尚”。他对旅途的描述实际上在不断跳跃回当下,反思现代文明的种种,用敏锐的视角和深刻的分析。
2021.2.20
《西印度群岛》
最有意思的是列维斯特劳斯并非刻意分享的这段体验:
波多黎各是我和美国的第一次接触;我第一次问到温暖的汽车油漆散发出来的味道,第一次闻到冬青树的味道,这两种完全不同的味道可以说是美食生活享受的两个极端,一端是车子,另一端是洗手间,收音机、糖果、牙膏等等排列于两者之间。
他继续分享诸如此类的体验:
旅行途中种种意外事件长会带来此类意义多样的景象。由于我在美国的最先几个礼拜实在波多黎各度过,以后我便在西班牙发现了美国。就像几年以后,我所参观的第一座英国大学校园是在西孟加拉邦的达卡市,校园里面全是新哥特式建筑,因此我到今天为止仍把牛津大学看作是印度,只不过这个印度成功地制伏了泥泞、发霉以及四处蔓生的植物罢了。
《追寻权力》
因此,我是可以了解为什么那些旅游书籍中的种种假象会这么受人热爱这些著作创造了一些应该仍然存在,但事实上早已不存在的幻想。如果我们想保留任何希望,希望不必同意过去两千年的历史并非完全无法避免这样的结论的话,那些旅游书籍所假造出来的东西还是应该存在。现在我们对过去所发生过的事已完全无能为力;文明已不再是在整块长有各种各样野生植物的肥沃土壤里一两个受保护的地区中,精心辛苦培育出来细致易摧的花朵。目前的肥沃土壤中丛生的野生植物,由于到处滋蔓,看起来似乎相当可怕,但事实上由于其顽强的生命力可以使受精心培育的花卉植物能够式样繁多,而且可以再增强生命力。可是人类选择只种一种植物,目前正在创建一个大众文明(mass civilization),好像甜菜是大批大批地种植一样。从今以后,人每天享受的就只有这么一样东西。
“为了使我们可以接受,记忆都得经过整理选择;这种过程在最诚实无欺的作者身上,在无意识的层面进行,把真实的经验用现成的套语、既有的成见加以取代。”这使得研究原始民族是出于“不论是作者或是其读者大众的强烈的心理上的动机“,成为一种时髦风尚。
土著“主动进入身体能力无法承受的边缘,接受身体与精神折磨的最极限”,解释为”取得力量,修改一个除此以外无法改变的社会秩序“仍然过分肤浅。“因为在美洲平原或高原上面的印第安人的社会里,个人信仰并没有和集体的教条有太大出入。整个辨证过程都源出于整个社群集体的习俗与哲学。个人的信念从群体中学来;信仰守护神本身是个群体现象,是社会群体本身教育其成员,使他们相信,在社会秩序的架构里面,他们唯一的希望是努力去试着采取一种荒谬的、几乎是绝望的办法来脱离该秩序。”
我们的社会在快要毁灭他们的时候就假装他们具有高贵性质,可是如果他们真的有能力成为对手的时候,却又对他们充满恐惧与厌恶。亚马孙森林里的野蛮人是感觉敏锐、毫无力量的被牺牲者,他们是被机械化文明所捕捉的可怜的一群,我甚至可以告诉我自己,我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去了解正在毁灭他们的命运的真相;但是我拒绝相信那种比他们自己的魔术更为站不住脚的魔术,我拒绝那种在深为好奇的大众面前展示彩色照片,而不展示现在已荡然无存的土著面具的行为...读者大众还觉得需要热切地用历史早已消灭掉的人和社会的影子来满足历史的怀旧的食人主义。
2021.2.21
《回顾》
拿曾任巴西驻法大使的苏沙-丹塔斯(Luis de Souza-Danta)来说,他毫无疑问有印第安人血统,而他也很有可能以此为傲。但是他是一个旅居国外的巴西人,而且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依据法国,早已忘记他自己国家的真实面貌。在他的记忆里,真相早已被一种流行的、官方的理想化看法所取代。在他还记得的一些细节里面,我想他喜欢贬低一下16世纪的巴西人,以免触及他父母那一代的男人所喜欢的一种娱乐,或许他年轻的时候也仍然进行过那种娱乐活动。那种娱乐是到以愿去收集天花患者的衣服,然后把那些有天花传染菌的衣服和其他的礼物仪器挂在印第安嗯经常走过的小径上面。这种休闲活动造成相当可观的成果:1918年地图上面的圣保罗邦,面积和法国差不多,其中三分之二的地方被标示为“只住印第安人的未知地带”;等到1935年我到圣保罗的时候,那些地方连一个印第安人也没有,除了少数几家人在礼拜天常跑到山托斯(Santos)海滩去卖所谓的特产以外。值得庆幸的是,圣保罗的郊区在1935年时,虽然是连一个印第安人也没有,但是往内陆走个3000公理,还是可以找到一些印第安人。
读到这里,列维斯特劳斯再没有作出任何评价,好像故意放过了这个话题,此后第六章他讨论了自己在接触、比较心理学、地质科学和人类学的研究方法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牵扯思绪。果然,第六章结尾为了给历史情境以例证,他又提到印第安人的命运:
加州的某个野蛮不足,整族被屠灭,只剩一个印第安人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在集个稍大的城镇附近活了好多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仍然敲打石片制造狩猎用的石箭头。可是动物逐渐全消失了。有一天,这个印第安人被发现在某个郊区的外围,全身赤裸,饿得快死。后来他到加州大学当打杂工人,安详度过其余生。
人类对人类的迫害,其实有着难以想象的残忍。
《日落》
为时极为短暂的观察有时候甚至可以使人捕捉到一些特质,这是在其他的情况下,即使经过很长的时间也无法看到的。但是当时我觉得其他的现象更为迷人。带着生手的天真,每天我都站在空荡荡的甲板上,兴奋地王者那片我从来没有看过的、那么宽广的地平线,用好几分钟的时间注视着四分之一的地平线,观看整个日出日落的过程,代表着超自然的巨变之起始、发展与结束。如果我能找到一种语言来重现那些现象,那些如此不稳定又如此难以描述的现象的话,如果我有能力向别人说明一个永远不会以同样方式再出现的独特事件发生的各个阶段和次序的话,然后——那时候我是这么想的——我就能够一口气发现我本行的最深刻的秘密:不论我从事人类学研究的时候会遇到如何奇怪特异的经验,其中的意义和重要性我还是可以向每一个人说个明明白白。
《船上所记》
科学家把黎明和黄昏看成同一种现象,古希腊人也是这么想,在他们的字眼里,黄昏与黎明都用同一个字来表示,只是在字前加个形容词来表示是指早晨或者晚上。这种混淆充分显示他们的主要兴趣是理论性的玄想,同时也暴露出他们对事物的具体面貌相当忽略。在某个特定的时刻里,地球当然很可能是摆荡于阳光所照及的区域与阳光所照射不到的地方或阳光将再照射到的地方之间,这种摆荡的动作本身是个无法分割的运动。然而事实上,黄昏与黎明这两种现象的差异可能比夜晚和早晨的差别更大。清晨是前奏曲(prélude),黄昏则是序曲(overtune),后者是在结尾的时候出现而非在开始的时候,像老式的歌剧那样。太阳的面貌预告将来的天气;如果一大早会下雨的话,太阳是阴暗灰白的,如果要放晴的话,太阳的颜色粉红、轻快而带点雾气。但是黎明并不能保证一天的天气状况。它只是启动天候过程,宣布:会下雨还是放晴。日落则是另外一回事;日落是一场完整的演出,开始、中间和结局全具备。日落奇观好像把过去12个小时之内所发生过的战斗、胜利及失败具体地重演一遍,只是规模小了一点,速度也放慢了一些。这就是人比较注意日落而较少注意日出的理由;黎明所提供的信息,只不过是温度计或晴雨计所表示的信息之辅助品,在比较不文明的社会中,则是月亮圆缺、鸟类飞翔或潮汐涨落所显示的信息之辅助品。日落则把笼罩人类身体的风、寒、热、雨等等联结成神秘的结构,使人的精神提升。人类意识的运作也可以从这些软绵绵的星群排列中见出端倪。当天空开始因日落而大放异彩的时候(法国的剧院习惯上在要开演时会敲三响,但在有些剧院中,突然打亮脚灯表示戏要开演),在乡村小路上行走的农民停下脚步,渔夫让船无目的地漂浮,野蛮人坐在变得比较暗淡的火堆旁边眨眼睛。回忆往事是人类的大快乐之一,但是如果记忆真正照本宣科什么都重新来过的话,很少有人回愿意去再经历一次他们所津津乐道的疲倦与痛苦。记忆是生命本身,但是是另外一种性质的生命。因此,当太阳落向平静如镜的水面,好像某个天山的吝啬鬼施舍东西下来那样的时候,或者是当日轮使山峰的轮廓显明,好像一片有锯齿的硬叶子时,人最能够在一个短暂的白日梦中接受启示,那些晦暗的力量、雾气、闪电等的启示,接受那些他整天暗暗地感到在他自己内部交战不已的力量之启示。
因此,人类灵魂内部一定进行过非常罪恶的争战,不然的话,外表上发生的那些平淡无奇的事情,应该不会引起如此壮观激烈的大气层的展览才对。整天没有发生什么值得记的事情。快下午四点的时候——也就是太阳开始失去外表轮廓的清晰,但仍然维持著亮度的时候,一片金色的光使所有东西变得模糊,这片金色光芒好像是为了遮掩某种准备工作而故意聚集起来似的——门多查(Mendoza)号改变航向。海潮微微涨起,使船只轻轻摇动,每摇动一次,就使人觉得更热一点,不过船改变航向时所行走的弧度很难察觉得到,很容易就会把方向的改变误以为只是正常的摇摆程度稍微增加而已。事实上,没有人注意到航向已改变。在大海中航行,从A航行到B,应该是最接近纯粹几何学式的移位了。没有风景可以告诉人们已经沿着纬度线慢慢地走了多远,或已穿过等温线,已越过等雨线。在陆地上移动50公里路,有时候就好像到了另外一个星球,但是在大海中走个5000公里,景观也没什么改变,至少在没有经验的人看来是如此。不必忧虑行程,不必管方向,对那凸起的地平线后面那片看不见的陆地不具任何知识,像这一类的问题都不会骚扰到旅客的心思。他们似乎觉得自己是被关在某个狭窄的空间几天的时间,目的是越过特定的距离,因此可以替他们的特权赎罪,他们的特权是从地球的一端被运到另外一端,一点都不必动用自己的四肢。不过即使想动用四肢也有困难,他们都变得虚弱,因为他们上午睡觉,懒散的饮食,吃东西早已不能带来感官的享受,而只是一种消磨时间的方式,每顿饭只要吃上一大段时间,就可以填充一下空虚的日子。
更重要的是,没有任何人作任何努力。人们当然知道在那个大盒子底下是船的引擎,有人在那里工作,使引擎继续转动。但他们不要任何人去看他们,乘客们也没想到要去看他们,船上的官员也不想告诉乘客任何事情, 乘客也没有什么话要对船上的官员说。人们只能在船上懒散地踱来踱去,有的船员在通风器上加些新油漆,几个穿蓝色工作服的人在头等舱的走廊上推着一块湿布,这是英里渐渐减少的唯一证明,湿布轻轻的打着生锈的船身所发出的声音隐约可闻。
2021.02.22
《圣保罗市》
我们的学生想要学习所有的知识,但是不论他们学的是什么,都觉得只有最近最新的理论才值得熟记。他们对知识史上过去的伟大成就毫无兴趣去,对那些成就他们所知道的也仅止于道听途说,因为他们不读原始著作,永远对新出炉的东西感到兴致勃勃。不过,用时装的流行来描述他们也许比烹饪的比喻更为适切:他们对观念和理论本身并没什么兴趣;观念和理论只是他们取得声望的工具,最重要的是那个人第一次听说到那些观念和理论。和其他知道那些观念和理论的人分享讨论,就好像是穿一件别人已经穿过的时装赴宴一样,是一件丢脸的事情。而在另一方面,他们又激烈地竞争,阅读一大堆通俗学报、煽情的期刊和叫客诉手册,比赛看谁能够最早拥有知识领域的最新说法的垄断权。我和同事们都是经过严格学院训练的人,常被这种现象弄得很尴尬。我们做学生的时候被训练成只能对那些完全成熟了的观念表示尊重,现在却要面对学生的攻击,他们一方面对过去一无所知,另一方面却又在取得最新资讯上面比我们早了好几个月。然而尽管他们对学问并没有兴趣,对方法毫无概念,可是又觉得博学多闻是他们的责任,结果是,不论写的是什么题材,他们的论文千篇一律都以人类历史的大要开头,从人猿时代讲起,然后引几句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孔德(Comte),最后以解释夸张的多产作家的话作为结语。那些浮夸的多产作家的话最受欢迎的原因是他们鲜为人知,其他人曾经剽窃过其想法的机会最小。
2021.2.23
《城与乡》
关于圣保罗发生过的16世纪以来耶稣会教士与庄园主人之间的斗争,两者各自卫护不同的殖民方式:
那些热带庄园的主人(fazenderos),对教会所拥有的现世势力相当嫉妒,教会不但压低他们所能征收的租税,而且迫使他们不能使用奴隶的劳力。他们组成各种惩罚性的征服队,把原住民与教士之间的联系破坏。教士与庄园主之间的竞争使巴西的人口结构分布具有一项特质:乡村的生活方式从亚迪亚(aldeias)时代沿袭下来,在最贫瘠的地区仍然保存着;而那些土质肥沃因此成为竞相拥有的对象,住那里的人除了环绕地主周围意外别无选择,住的是规格一致的茅草屋或泥土小屋,以便其主人能随时加以监视。即使是现在,在一些铁路沿线仍然没有任何社区生活存在,车站便每隔一定的路程就建一个,按照字母顺序取名——巴赫吉娜(Barquina)、费里西达德(Felicidade)、利茂(Limāo)、马瑞里亚(Marilia)等等(在1935年左右保利斯大公司已用到P这个字母开头的车站名称——整条铁路数百公里之内只在某些地方停留),那些地方称为“码头”,每个码头都有一个庄园(fazenda),整个当地住民都聚居在那儿——巴纳纳尔庄(Chave Bananal)、贡赛少庄(Chace Conceicao)、艾利沙庄(Chave Elisa)......
以前的城市演变,也是如此:
在另一方面,有些庄园主人为了宗教的理由,会把土地献给教区。结果会成为教堂财产(patrimonio),受某个圣人保护的城镇。另外有些城镇的创建则是基于俗世的理由,有的庄园主决定成为养殖人口者,甚至成为城镇的种植者(plantador de cidade)....有时候为了政治上的理由,则把城镇用名人作为保护者....这些城镇的生命周期虽然短促,但仍然不时更改名字,每次改名都代表城镇发展的一个新阶段。开始的时候,可能只是有个戏称....然后,有一天,某个上校——只要是重要的地主或政治人物都被称为“上校(colonel)”,就会要在他所正我的那几千亩土地上面建立自己的权威....随着时间的消逝,这些由各人野心或一时兴起而凭空创造出来的城镇,可能衰败、消失:剩下来的只不过是一个名字和几间小屋,人口越来越少,饱受疟疾和钩虫的肆虐。不过,有时候,如此建立起来的城镇会生根,发展出一个集体意识,想办法要忘掉它原来不过是某个个别人物的玩物或工具而已。
1935年的时候,有两种城镇仍然保存其传统的外观,也具有一定程度的生命力。一种是“帕索“(pousos),在十字路上的村落;另一种是“帕卡德塞尔陶”(boccas de sertão),即“林口”(the mouths of the bush),位于丛林小径人口的村落。
最有趣的是这段“登记站”小插曲,即便是货车逐渐开始取代骡车、牛车,实际情况仍然不同:
这些道路的中途,就在丛林密车中间,会设一些“登记站”(registro):一座木造的马栏,旁边几间小屋,一个服装不整的农民代表某个值得怀疑的权威当局收过路费。有登记站就表示另外还有一个更为秘密的小径,叫做免税路(estradas francanas),专门逃避过路费。最后,还有骡子路(estradas muladas)和牛车路(estradas boiadas)。
随后,列维斯特劳斯又描述了货车行进过程中也是磕磕绊绊,尤其是雨天。车子底盘低,还会半路上突然悬空,此时就要用鹤嘴锄把小土丘铲掉才能继续前进。在交通不发达的年代,一条乡间小路人们要走上好几天,可人们对生活的热情让人忘却了这样的不便,真是太生动有趣了的日常生活了:
可以想象这样的城镇在市集时的热闹场景。数以百计的农民从遥远的地方赶来,全家出动。一趟路要走上好几天,不过这是他们一年一次的机会,可以卖一头小牛、一只骡子、一张貘(tapir)皮或美洲豹皮,出售几袋包谷、稻米或咖啡,然后买一块棉布、一些盐,灯油和来复枪的子弹。
在一般人居住的屋子后面都是一片草地,地面上的粗草被家畜啃得很短。那些屋子看起来好像是加了盖的市场,因为屋子前面有很大的没有格子的大窗户,经常打开。为了即将举行的市集,组织者准备不少饲料,像甘蔗叶或棕榈嫩叶,用草绳一把把捆起来堆放在一起。来赶集的人在方块形的饲料堆之间搭营在牛车旁边,那些牛车的车轮周围缀满钉子做装饰。在旅行途中,新编的藤边和用绳子固定的牛皮顶盖即是临时的遮风挡雨设施,在市集地点,住所则是用棕榈叶搭起的篷子,或是白棉布做的帐篷,从牛车后面搭建出来,在露天之中煮稻米、黑豆和腊肉;没穿衣服的小孩在牛角之间嬉戏,牛嚼食甘蔗叶,柔软易弯的叶杆挂在牛嘴下面,好像一道道的绿色的水。
《前锋地带》
对于城市文明人们态度的背后是无法理解但必须承认的事实:
对所有人,由东往西的方向都代表成熟,北半球温带地区的居民把北方看作寒冷与黑暗之所在,南方则是热和光明。这些,在个人的理性行为上根本看不到痕迹。但是城镇生活提供了一个奇特的对比。城市代表文明最复杂、最精纯的面貌,在一片小小的空间里面吸引集中了一大堆人,再加上城市发展的不同阶段所历经的时间,提供一个使各种潜意识的态度得以沉淀的熔炉,那些态度个别出现的时候很难察觉,但由于很多人基于相同的理由以相同的方式具体地表现出同样的态度,因而形成重要的影响,像使城镇由东往西成长,贫富差距沿着东西这根轴两极化。这种现象简直无从理解,除非我们承认,由于城镇和显微镜一样具有把微小的物件放大的长处(或者说限制),而能在集体意识的显现板上,把我们那些到处窜动的、微生物群体似的古老而仍然活生生的迷信显示出来。
2021.2.28
《人群》
列维斯特劳斯认为南亚是“殉道的城市”,“极端奢豪与极端贫困之间的鸿沟把人性层面毁坏无存”。
促成这种充满绝望的行为,只有一事,就是饥饿这个无时或忘的牵挂;这种牵挂,迫使乡村住民涌入城市,使加尔各答人口在5年之内由200万增加到500万;难民挤进车站,虽然他们做不起火车,你夜间经过,可以看到月台上睡满了人,裹着白棉布,那白棉布今天是衣物,明天就是裹尸单;饥饿也是那乞丐隔着一等车厢的铁栏杆与你四目交接时眼神凄烈的原因。那些铁栏杆,就像些蹲在踏板上面的武装士兵,是为你防备一个人的无言祈求而设。如果你任由通情胜过谨慎,而给那些无望的人一些施舍的希望,那个人很容易一下子就变成一群号叫的暴民。
从一开始,我们就发现自己跟这些祈求者互不平衡。我们不得不拒斥这些祈求者,我们拒斥他们,并非因为我们鄙视他们,而是他们用崇拜败坏我们,他们想要我们变得更堂皇,更有力,因为他们疯狂地相信,只有把我们抬高百倍,他们的处境才能有些微改善。这一点相当能说明所谓亚细亚式的残酷的根源。那些烧遗孀、处决、酷刑、还有那些以造成无法疗治的伤口为目的的外科手术用具,这一切可能都是一心想要点缀那些鄙贱的关系的心灵发明出来的,卑下的人通过自我作践来作践其上司,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