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辉:我来上春晚
文章摘自《平均分》作者:康辉
一
2015年1月的某一天,我的手机上冒出一条短信:“定于××日××时办公室,召开关于春晚的会议,请您准时参加,收到请回复。”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哪个糊涂鬼发错了?于是将手机搁置一边,置之不理。结果第二条同样内容的短信又来了!我只能一笑了之,心想:“现在电信诈骗真猖獗,什么由头都能想得出来。”最后没想到“诈骗电话”直接打过来了!我摁掉了两次,对方锲而不舍,第三次铃声再起,我已心头火起,准备接起来与“骗子”交锋一番。结果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语气正式,表述清晰:“您是康辉老师吗?是我刚才给您发的短信,我是春晚剧组的,通知您开会时间。”以我不多的诈骗与反诈骗的经验判断,怕是冤枉人家了。
放下电话后,我还是将信将疑,开始翻通讯录。那一年春晚总导演是我广院的师姐—哈文。我给她发短信:师姐,我收到参加春晚会议的通知,你确定是要找我吗?她回复:是。至此刻,我方真的相信,我要上春晚了。
再严谨一点讲,不是我要上春晚了,应该是我要做春晚的主持人了。在此之前,我算是上过两次春晚,不过都是以演员的身份:一次是2008年,临近春节时南方突遭雨雪冰冻灾害,那年春晚临时增加了一个节目—集体诗朗诵《温暖2008》,邀请很多主持人和演员参与,那是我第一次登上春晚舞台。因为是集体节目,每个人的台词都不多,我的词就几句:“从北向南,不分昼夜,垂直倾洒。冰凌黄河,雨雪长江,冻颤三湘大地,直扑珠三角,不见了花城那含苞欲放的迎春花。”“因为众志成城,彰显了和谐中国的力量;因为众志成城,我们迎来了温暖2008最美丽的春光。”这个节目我只参加了两次彩排,但因为是“初生牛犊”,我在台上居然并不紧张。
第二次是2013年,春晚开场节目,台里几十位主持人歌曲串烧《欢歌贺新春》,我和张泽群、徐俐、李梓萌一起唱其中的《恭喜你》,歌词也是反复几句:“说一声啊恭喜你,恭喜恭喜你,说一声啊恭喜你,恭喜恭喜你,打扮一身喜洋洋啊,笑口常开多欢畅,礼多人不怪。”在台上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15秒,我还特意打电话给妈妈说,一定盯住电视,不然一不留神就过去了。还记得上场前,泽群哥变魔术一般捧出四朵盛放的大牡丹,让我们每个人拿在手上,说这样吸引眼球,果然是老春晚有经验。那次也没感觉到任何紧张,只觉得是大家一起热闹了一回。
可2015年春晚不一样了,我要以主持人的身份登上春晚的舞台。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舞台,我相信所有做这一行的人都不会拒绝这样的邀约,即便是新闻节目主持人,能参与春晚的创作,也是极其难得的机会。在我之前,已有不少新闻节目主持人参与过春晚的主持,我并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过我也算创下了一个纪录吧,那就是从2015年开始,2017、2018、2019,我是“在职”的新闻节目主持人中主持春晚次数最多的一个。
二
2015年,第一次,压力陡增。我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在春晚的舞台上我到底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除夕之夜让大家欢笑,是春晚必须的目标,也是主持人必须的功能。那年春晚的所有主持人都是在一号厅摸爬滚打过来的,即便同是新人的小尼也早在众多综艺节目中练就了一身的“爱人肉儿”,只有我,大家习惯的是我在《新闻联播》里的严肃面孔,我该怎么改变?其实为什么能来主持春晚,都已经站在舞台上了,我还是云里雾里的。彩排下来聊天,我还问过于蕾(这两年大火的《国家宝藏》总导演,那年春晚她是撰稿,一个细致起来密不透风、潇洒起来疏可走马的东北大姑娘),她说:“我们观察过,国庆65周年人民大会堂的文艺演出你主持得特庄重,之前有一次台里的活动是你主持的,又发现你还挺逗,亦庄亦谐,春晚这活儿你行。”这算是肯定吗?亦庄亦谐?“庄”还罢了,春晚需要的“谐”在哪儿呢?前几场排练,我奋力寻找着自己的“谐”,努力向其他综艺主持人靠近,当时正流行的“甄嬛体”、网络段子什么的,甭管行不行,先一通往上抡,恨不得自己是最活跃的那一个。可心里虚,脸上多少就有点儿皮笑肉不笑。

我要特别感谢最终解了这道难题的、中宣部的黄坤明部长。一次审看完彩排开会,黄部长提到主持人时特别说到了我这个新人,他说,每个主持人在这个舞台上都有自己的角色,比如康辉,大家并不希望你变成另一个角色,你还是《新闻联播》的主持人,是在这个职业角色的基础上来主持春晚。你就是作为一个新闻主持人在除夕之夜来给观众送欢乐,陪他们一起过年,所以你不用刻意地把自己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还是应该保持你的职业角色的特点。窗户纸有时候只需要关键的那一下就捅破了,黄部长的话直如醍醐灌顶。为什么会让我来参与春晚的工作?恐怕正是希望春晚舞台上主持人的角色也能够更多元,就好比一家人团圆过年,每个人都担当着不同的社会角色,每个人在这个夜晚又都把自己的社会角色转换成为家庭角色,但同时每个人的家庭角色中肯定还会带有自己社会角色的特征。所以,我是个新闻节目主持人,在这一天难道就不是了吗?仍然是,只是这一天,我要和各位综艺节目主持人伙伴们一起,通过联欢的形式,带给大家团圆喜庆欢乐吉祥。所以,我要考虑的不是在这个舞台上怎样“像”一个综艺节目主持人,而是在这个舞台上怎样去“做”一个春晚主持人。我不必刻意抹去新闻主持人的持重、端正,这本来也是我抹不掉的个性特征,我要更多地去提炼、放大自己在熟悉的家人、朋友面前那种无拘束的轻松、开心甚至调皮,将其融进这方舞台需要的欢乐氛围里。
就这样,没了负担,少了包袱,我开始在春晚真正找寻我的“亦庄亦谐”。
三
很多人觉得春晚上的主持人没什么发挥空间,按照既定台本说就行了。其实,春晚一直都支持、鼓励、珍惜主持人的创造性,只不过除夕的直播要求严丝合缝,直播台本在此之前要反复打磨才能最终确定下来,所以在前几场的彩排中,主持人们就要抓住机会,尽情释放聪明才智,不断给最终的台本提供材料。再加上每次彩排后节目都会有调整,更逼得大家必须把每场彩排都当成一台新节目来做,逼迫自己不断“闪现灵感的火花”。
2015年春晚,在贾玲、沙溢、瞿颖、李菁的小品《女神和女汉子》之后,我和董卿借着小品里“反转”的包袱也开始玩“反转”,一直“反转”到引出接下来于魁智、张也、羽泉、陶的歌曲“反串”,这段儿就是彩排的时候我们一边看小品一边“逗闷子”逗出来的。
再来看2015年新人魔术师周家洪神奇的《纸牌》魔术变完之后,我们的一段串联:
二号演播厅,朱迅:“一号厅的各位朋友,这个魔术是怎么回事啊?明白了吗?”
一号演播厅,康辉:“确实看不明白,不过没关系,我们这儿有明白的,董卿,跟大家说说他这个魔术怎么变的?”
董卿:“我怎么知道怎么变的?”
康辉:“你就别谦虚啦,大家都知道,你是专业的那什么……对不对?”
董卿:“那什么呀?”
康辉:“就那什么,tuo!”
董卿:“那什么呀,反转!”
康辉:“托儿……怎么可能是董卿呢,绝对不是,明明是二号厅的朱迅嘛。”
董卿:“也有可能是沙溢(当时几个演员都在魔术师身边),哈哈。这叫推陈出新嘛,我们的魔术师都推新人了,接下来我们这儿也要推出一位歌坛新秀,欢迎邓紫棋!”
四
这段串联同样是在一次次彩排中磨合出来的,要体现出两个演播厅节目打擂台的设定,要自然、有趣地引出下面的歌曲,要把“魔术托儿”这个老梗搞出点儿新意思。说起来,这段词我还从别的地方“偷师”了不少,比如“你就别谦虚啦”“那什么”,只要和我一样是情景喜剧《我爱我家》的超级粉,必定能咂摸出那熟悉的、让人会心一笑的滋味来。
2017年春晚第四次彩排,高晓攀、尤宪超的相声《姥说》笑中带泪,现场效果极佳。结束之后,董卿特别动情地说:“姥姥这个词是有温度的,喊一声姥姥,心头就热了。”结果我脱口而出:“我怎么觉着咱们这么说容易得罪奶奶啊?”董卿反应超快,紧接着说:“那咱们就祝所有的长辈、所有的老人身体健康,生活幸福。”据郎昆总监后来讲,他当时在监视器上看到这儿,哈哈大笑:“把这几句留下来!”最后一次彩排,因为节目时长很紧张,把主持人的词压缩了不少,我斗胆向郎总请示:“能不能把这几句保留?”郎总大笔一挥:“尊重主持人意见。”这才有了除夕之夜这段泪中带笑、很好地承接了前面相声节目的节奏、气氛,又符合春晚特点的表达。
所以,谁说春晚限制了主持人的发挥?相反,这个舞台不会辜负任何用心且真心的创作。
做春晚主持人,说不紧张是假的。就好比都是新闻直播,可《新闻联播》就是不一样;都是综艺晚会,可春晚就是不一样。可以说:“春晚的一号厅是另一片神奇的土地。”不止一次听“老春晚们”讲,春晚的气场太强,不止一个“腕儿”上了台就找不着北,尤其头一次。
我的头一次就结结实实来了个“下马威”。离直播还有一个来小时,负责主持人的现场导演过来对我说:“做个准备,开场部分你这儿要临时加几句词。”我勉强冲她挤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心里顿时开始七上八下。自从直播最终版台本确定之后,开场词已经在脑中口头不知过了多少遍,几乎已形成了肌肉记忆,变成了机械反应,真是张嘴就来。现在突然要打破它重新组装,这万一上台以后顺嘴把原来的词秃噜出来怎么办?额的神哪!没办法,只能抓紧时间,一遍一遍把新词装进脑中、放在口头,从化妆间一直叨叨到舞台上场口,弄得要跟在我后面开口说词的思思直叫:“哥,我怎么比你还紧张啊。”
最紧张的时刻莫过于开场前倒计时10秒,站在侧幕,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就像联播一样,只要片头曲响起,张口说出第一句话,一切的紧张都会烟消云散。”北京时间晚8点整,《春节序曲》熟悉的旋律恍如一双温暖的手拂过我的身心,欢腾的开场歌舞瞬间激荡起我所有感官的兴奋,真的很奇怪,开场前的那种紧张就像被这里无比的热烈一下子蒸发殆尽。走上舞台,那些一遍一遍熟习的词不再是让人苦恼的背诵,而是仿佛心里的话一般自然地流淌出来。“春节不变的传统铸就春晚坚守的情怀,为人民书写,为时代抒怀。今晚,我们将展示过去一年来文艺百花园扎根人民、深入生活、繁花似锦的创作盛景。今晚,让我们听神州大地共奏春节序曲;今晚,让我们看五湖四海同唱难忘今宵。”这是我作为主持人在春晚舞台上说的第一段话,从那一刻起,我才真的相信,我属于这里。
以往除夕值联播班比较多,自从结缘春晚,两边兼顾是很难做到了,但毕竟我的本职岗位是新闻,只要可能,新闻中心的春节节目我一样都不落下。当然,也难免把自己弄得又紧张了起来。2017年除夕,下午在新闻频道《一年又一年》的春节特别节目里,我当了一回“导游”,通过直播带着观众到我们播音部的办公室转了一圈,和所有当班的主播一起给大家拜年,送春联,贴福字,捎带脚还给单身的李梓萌在镜头前征了一次婚。晚7点,我走进一号厅,作为出镜记者给当天的《新闻联播》做连线报道,寸时寸金的联播豪气地给了春晚报道3分钟时长,从舞台布置到节目特色,从互动提示到春晚情怀,我尽力当好这个“广告代言人”。7点22分,连线结束,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央视记者康辉在春晚现场的报道就到这儿,8点之后您再见到我,就是春晚的主持人了,我们一会儿再见。”直播镜头一切走,我以最快速度冲回化妆间,从头到脚换上春晚的服装行头,按照规定的时间再进一号厅候场。有点儿连滚带爬,似乎也犯了大节目之前不能凝神静气的大忌,但我想,这都是职责所在。
忙碌有时会带来身体的不适,这才是每年春晚前最怕的事。2018年,我在春晚隔天一次彩排的同时,还要参加中共中央、国务院春节团拜会文艺演出的排练、演出。由于没注意保暖,开始伤风咳嗽,越临近除夕反而咳得越发厉害起来。那年比我更焦虑的是朱迅,她也咳嗽,简直肺都快咳出来了,化妆间、候场区就听见我们这俩“难兄难妹”此起彼伏的噪音。药吃了不少,可未见大好,转眼到了除夕夜,那份紧张就别提了。蓦地想起头两天在办公室听梓萌说起她吃过一种强力止咳药,只要半片就能压住,当时我心里还嘀咕了半天,觉得这样的强力止咳药吃了以后十有八九会犯困。
可现在已经离春晚直播没几个小时了,万一真咳得止不住怎么办?两害相权,我抄起电话向梓萌求援。那天她不当班,大老远地驱车穿越了大半个北京城给我送药,直言一定要为春晚做贡献。开场前一小时,我下定决心吞下了半片药,朱迅也在头一天就采取了强效的治疗措施,我们共同期待着奇迹的发生。不知道是药真的起作用了,还是春晚感动于我们的虔诚,真的没咳,真的!所以,2018年春晚我能顺利完成,感谢老天,更要感谢隐身大功臣—李梓萌!
对于春晚主持人来说,每年还有一个最大的考验,就是零点前的时间控制。某一年春晚零点前主持人们的失误片段至今都在警醒着我们。当然,无论以往还是现在,控时都绝不是某一位主持人的任务,那年的失误其实也是因为当其中一位出现疏漏时,每一位同伴都希望能够及时补台,大家的“主动”撞在了一起。所以从那之后,零点前大家遵守一个共同的“规矩”,从倒计时一分钟左右开始,台上只有一位主要负责控时的主持人说话,最后的把控由他来完成。但这仍然不意味着其他同伴可以放轻松,因为零点前的节目时长尤其是语言类节目时长往往不可控,主持人必须按要求时刻准备调整自己负责的部分,包括零点前的集体串联。2018年,主要负责控时的担子落在鲁豫肩上,我们都能感觉到他的压力,也都做好了共同承担的准备。直播开始,从第一个语言类节目结束后,我们就在不断接到指示,时长比预计要超出不少,主持人的词压缩!压缩!给零点前留出余地!
可到了零点前的最后时刻,不知道是前面的哪根松紧带紧得多了些,计算下来,从主持人上台到零点钟声敲响,还有将近5分钟!5分钟啊,我们之前准备了三个不同时长的零点倒计时版本,可最长的也只有3分钟,也就是说,我们要填补2分钟的空白!细致的沟通已经来不及了,催场的声音已经响起,我们五个主持人互相叮嘱的只是“不着急,悠着来,挑气氛”,剩下的就是彼此眼神的鼓励。稳稳当当走上舞台,每一个人都掌握着节奏,每一个人都把自己的话带给现场的效果放至最大化,一次次点燃现场的气氛,一次次掀起如潮的掌声,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充实着。当距离零点还有50几秒,鲁豫开始动情地说起他准备的最后一段话时,我们都知道,“成了”!在全场观众的倒计时声中,我们听到的2018年的新春钟声比以往哪一年都更加悠扬动听!在台上,我们互相拜年,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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