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大な思い出
要不是到附近采访,我才不会想到要去那家拉面店。对我来说,它太远了。
不过在2019年之前,我倒是那家店的常客。
准确地说,应该是我们。几乎每次去,我都是和小爪君一起。
其实,我应该也是和别人一起去过那里的。包括和小毛驴提起时,他都还记得。但是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和小爪君一起。
印象最深的,当然是我俩第一次去。
那是冬天,我刚结婚,小爪君专程从上海赶来贺喜。其实我结婚根本也没办婚礼,她来贺喜,纯粹也就是借机到北京和我玩。
她带了两个很大的拉面碗,作为新婚礼物送给我。然后在我家住了一周,我俩每天一起窝在沙发上看动画片,或者上街走走晃晃。仿佛刚结婚的是我和小爪君,而不是我和小毛驴。
那天下雪,小爪君提出想要踏雪喝味噌汤。我也感觉怪浪漫的。于是我俩一起在网上搜到了这家拉面店。
这家店是仙台老板开的,在国贸附近一个写字楼的地下。下了地铁,再走到写字楼,还有段距离,所以确实是要踏雪的。而且因为各种院墙阻挠,走过去稍微有点绕,我们颇踏了一阵雪,还经过一个挤满苍蝇小馆很有烟火气的小巷,钻进地下,终于找到了那家店。
那次我们两人点的都应该是元祖味噌拉面吧?我有点记不清了。总之味道很不错,心愿达成,一本满足,并且觉得这是一家可以常来的店。所以无论是后来小爪君再从上海来京,还是她又搬来北京工作,我们都会不时约着一起去这家店。
一段时间的尝试之后,我们基本上也有了自己的固定选择:她点札幌味噌拉面+嗨棒啤酒,我点元祖中华拉面+可尔必思,然后我们共同点土豆沙拉、鸡蛋卷或炸鸡块。啊,即使现在只是把这些写下来,我都还会有点咽口水。
可能是因为老板是日本人的原因吧,那家店的装饰还挺有味道。我们每次都坐在吧台高脚椅的位置。吧台上当然是摆着那种块头很大的各色清酒,酒瓶子上用夸张的字体写着“獭祭”“龍吟”等让我们不明所以的内容。吧台上方挂着一个大电视,经常会播放棒球比赛。吧台后面有头上绑着绳子的伙计在煎鸡蛋卷什么的,不时发出“嗞啦嗞啦”的诱人声音。
可能是因为滋味地道的原因吧,这里颇有些食客是日本人。他们互相之间,或者他们和老板聊天时,我俩会有意无意地偷听。
是小爪君先开始学日语的,所以之前都是我悄悄问她:“他们说的,你能听懂吗?”“能听懂其中一部分。”小爪君抿着嘴笑着小声回答。后来我也学日语了,会控制不住地兴奋跟小爪君说:“他们说什么我也能听懂了诶!”小爪君会笑着叫我:“那你小声一点!”
我们每次都在这里边吃边聊最近看的动画片,还有工作中的趣事,偶尔抱怨一下领导同事什么的。最后一次我俩一起在这里吃,是小爪君要离开北京,搬去杭州工作。我还记得那次她告诉我,她的前领导恨不得前一天还在工作上为难她,后一天就告诉她自己要跳槽了。我也跟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这次我自己来之前的一天,北京也下了雪。但是很薄的雪,落地就化掉的那种,所以并没有积雪。不过正是这星星点点的雪,让我回想起了我们第一次来这家店时的场景,决定不妨还是去看看。
繁华高档的国贸CBD,真是久违了。下了地铁我就不由感慨。这样高贵的地段,竟然能容忍那样一条非常市井的小巷,也真是稀奇。我兴冲冲地往那条熟悉的路走去,发现已经不需要了。原来坚壁清野的院墙打通了,不用弯来弯去地绕道了。这样省时省事,当然是令人高兴的,但却令我有点失落。
写字楼的地下,比原来热闹多了。新开了明晃晃的大排档,吸引上班族们在午饭时间蜂拥而至。去洗手间必经的那个陕西菜馆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便利店。对门吃早茶的港式餐厅熙熙攘攘,有人在排队。我担心拉面店会不会没座位,毕竟正是饭点。掀开门帘进去才发现,我可真是多虑,空座位分明可以随便选,我就照例还是坐到每次和小爪君都会坐的吧台。
店里感觉也有些不一样了。墙上原来会贴一些白纸,上面写着“上班时间不可以玩手机!!!”或者“要能够接受客人的批评!”之类的标语——笔迹虽然有点幼稚,语气却很强硬——明显是日本资本家对中方伙计提出的要求。现在这些都不见踪影了。那个悬在吧台上方总是在放棒球赛的电视也没了。我忍不住在点餐前就问店员:“老板,还是那个日本人吗?”
“呃……他啊……回去了……”店员显得有点吞吞吐吐。
果然,我心里想。
“但你看,菜单基本差不多,味道还是一样的。”她抢白着解释,尽管我什么也没问,“他走之前,转手给跟他一起干了十几年的搭档。嗯对,是中国人。”
“元祖味噌拉面。”我说,“再来一份……土豆沙拉。”我想靠同样的点单重温旧梦,但很快又后悔了。
“算了,就只点一碗面吧。土豆沙拉,一个人实在吃不下。”我到底还是承认了现实。
等着上菜的空当,我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店里的区别不止刚才提到的那些:
吧台后面的档口被封死了,不再有伙计在那里做饭,而是放了一排酒柜。酒柜里有很常见的日本清酒,也有鲜红瓶子的牛栏山二锅头;摆着回眸顾盼的歌舞伎人偶娃娃,也摆着单膝下跪的兵马俑小人儿。尴尬得让我有点想笑。每个座位前,都贴有可以点单和付款的二维码,我记得,之前的日本老板主要收现金。食客们行色匆匆的样子,边看手机边快速扒拉面前的饭菜,仿佛是在真功夫吃快餐,再没听到有人用日语聊天。
不过对我来说,最大的区别还是:身边没有小爪君。
我发微信跟小爪君说我来这里了,也跟她说了这些变化,还拍了两张照片发给她。没想到她很快回复了,饶有兴味的样子,还补充了一点当时我俩第一次来时的回忆。
奇怪,之前她分明说,最近都不想谈论与吃有关的话题,化疗让她总是想吐。
拉面端上来了。店员说的没错,味道一如既往。我很认真地吃完,一根面条都不剩,还尽可能地喝了汤,然后向小爪君微信汇报:味道没变。
虽然没变,但似乎也并不像和小爪君一起来吃时,感到那么好吃。
因为小爪君在京时住在东边,她比我更经常来。好几位店员都认识她。如果她隔段时间没来,甚至会有店员问她最近是不是很忙。所以来之前我还想过,不知那些店员还记不记得小爪君了,或者,记不记得我?他们会不会问我:之前总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很瘦的女孩,怎么好久没来了?
那我该怎么回答?要不要告诉他们:她已经离开北京了,或者,生病了?
结账时我发现,店员全是生面孔,我们谁也不记得谁。
快走吧,还要去采访呢,别再在这里自作多情了。
吃完面,我又专程绕道,再走了一下那条记忆中烟火气十足的小巷。小巷变化也不小:那一间间紧挨的苍蝇小馆全没了,显得宽了许多,两侧都停满了车。
走在拓宽并且整洁得多的小巷里,我终于有点实实在在地难过了:不知道是因为我太久没来这边,还是因为疫情和2020,才导致变化这么多。
“我再也不想来这家拉面店了。”我暗下决心。
但很快又觉得自己矫情。
“如果小爪君还说要来,那我就还会再来。”我给自己找台阶下。
小爪君什么时候才会再来呢?那时这家店还在吗?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耳畔响起了齐秦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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