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奇旅》
电影院正在被录像填塞,电影正在消失。而在众多以“拳头加枕头”搏人眼球或者贩卖“民阻猪异”赚人眼泪的录像中,《心灵奇旅》显得另类:它更像一部电影。
这是一部带有淡淡的哲学色彩的作品,它简明的故事结构与浅畅的叙事风格使它本身的哲学意味显得并不晦涩和艰深,但台词中出现的容格、阿基米德、哥白尼等知识版块让小朋友接受起来稍显困难。这部影片围绕人之“存在”的母题展开了一系列追问。
梦想
出人意料,影片开场出现了“编制”“养老金”等极具中国特色的词汇,让人不知所云,不知道是不是翻译的问题,不过这也正暴露了当下现代化热潮中,我们翻涌着的滚烫的梦想:财富+成功。而影片的主角高纳的梦想是如此素朴——成为乐队的演奏师。得知被乐队录用,他向每一个人大声呼喊,他忘记了过往了车辆。一个中年人在“梦想”面前如此的真诚,他的感情无需遮掩,呼之即出,更显的天真,更显的动人。记得电影《东邪西毒》里,武功盖世的洪七有一句台词,大致说的是:我的刀不够快,因为我不够直接。
反观一下,在追梦路上,我们多的是计算与筹划,少了正是这一份“直接”——直面自我与现实裂隙的承当,反叛公序良俗的意识。因为缺少了这种率性,我们体会不到高纳先生纯粹而显得有些夸饰的喜悦。比于高纳先生,我们现代人活得太聪明也太辛苦。说得再惨酷一点:我们并没有梦想,我们有的不过是不言自明的欲望。当然,我们也就不会懂得什么是“热爱”,体会不到什么是“勇敢”,那些被欲望半推着往前走的姿态不过是目的明确的行动。
昆德拉:谁不在乎未来,谁就天不怕,地不怕。影片中展示的这种勇敢与热爱并不是以执着为背景的。就像发廊里的那个理发匠 Curly的直白:他想去做兽医,却因为贫困念不起书而选择了理发,他的手没有拿起手术刀,却用理发器拯救了无数人的头。逐梦路上不需要“一定要实现”的蛮横与傲娇,需要的是“一定要去做”的果断与不能实现梦想时的宽容。这与我们习惯与现实势同水火甚至撞到头破血流的豪情是如此的迥异。
生与死
美国Pixar Animation Studios的作品并没有附带基督教色彩,相反,它展现出了一个清晰的世俗的生命观:恋生与拒死。主角不愿待在天堂,而他想回到地球的原因恰恰恰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经历生活之美,这与道家“活在当下”的精神有几分契合。
影片中,每个人的出生是一颗找到了“火花”的灵魂附依肉体的过程,即每个人自带使命,生存的意义是澄明的。这种宿命论的格调几乎是对80年代风行中国大陆的存在主义的一次逆反。萨特认为“人的存在先于本质”意味着人被抛落在大地上时,生命处在全然的赤裸状态:它只是存在,绝不遭遇“意义”。意义与生存的联结是偶然而主观的,由此,生活并没有预先被“上帝”设置和规划,既没有“天降大任”,也有不需“舍我其谁”,生存是不为目的的生存,其意义不过是我们对其主观“赋魅”的结果。
就像光明常喻之于生存,影片中多次出现的“黑洞”则是导演对于死亡的一种隐喻。
较之于我们关于地狱“锁链与油锅”的暴力想象,“黑洞”阴森但不恐怖。实际上,主角拒死的逻辑不是由于“恐惧”反推过来的,而恰恰是“迷恋”。由于生活被“赋魅”,主角也就对活着有着极大的热情与渴望,因为想活着,所以拒绝死亡。这种视域下,生与死不再是平等对立的两极,死亡不过是“非生”,是生存断裂的状态,是“生”的缺席。由此,无论这种人生乐观主义多么伟光正,也无法真正消解我们在明暗之间的困顿,慰藉我们当下支离破碎的心灵。正是放逐了“死亡”,影片可以热火朝天地扣问存在的意义,却不能理直气壮地问询死亡的真谛。因此,这是一部俯下身段,试图贴近或者讨好大众的电影,而不是一部严肃的哲学作品。
影片里当然还包含更多的子题可供讨论,比如个体与群众、艺术与表演、训诫与反叛等等,每一个子题都可以向下挖出深井。难怪后现代艺术理论认为“电影是无法完成的”,因为观众的每一次诠释与心灵冲撞都为它开拓出了新的向度。
《心灵奇旅》,100分钟的影片,不长不短。它小心翼翼地揭开了一系列人生在世问题的疮面,却没能一一深入清理——绕道问题背后剖析正-治、集体、权利、文化、资本以及无所不在的意识形态对个体的限制与掌控。这当然不是对导演彼特·道格特的批评,因为这些“缺位”恰恰是一部影片预留出的“间隙”,需要观众用思想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