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县城记（上）——小城记忆

近几天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到了下午或者晚上就开始下雨，今早我根据约定在10点钟（其实平常也差不多时间才起）起了床，准备坐公交车去见她们。本来五人小群都要见面的，但唐因为妈妈的缘故还是没有来。我相信她和我一样都承受着来自妈妈的压力和控制，但我们总归是有着不同的个性和感受力。她是我的阳光，曾经温暖了我灰暗闭塞的高三时代。那时我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和她在晚自习课间去操场上一圈圈走路，讲述我无法开口向他人承认的爱与罪，因为她的感受力和我不同，甚至和大多数人都不同，许多在我们看来很不符合常理的东西她反而认为合理，很多她认为重要的东西我们反而觉得奇怪。像她这样的人，不同于我认识的其他人，她永远是不可复制的，永远是我心中可以给自己留下的至少最后一块退路，黄昏中最后一块裹挟着别样色彩渐隐的云朵。

她像一个精灵，许多人都被她发出的明媚光亮所吸引，因为她从不属于我们这俗世。她不渴望被大多数人理解，也不会按照我们的理解去改变。

下了公交车后第一眼

公交车站旁的大楼仍然没有修好，还有了更多未竣工的楼房。今天的心情意外的平静和从容，可能因为又走在了最熟悉的县城的路上，想起自己有关城市的最深感情好像是在公交车和地铁上昏昏欲睡的茫然感，周围都是人群，然而瞌睡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身体总渴望在那样的寂静和嘈杂中轰然倒地的时刻。我想好好记录我生活过几十年县城，如果用凝视其他城市一样的眼光凝视它会是什么样的呢？

这是去年我游荡过最多的一条街，现在我们一家又离开了这里，仿佛它和我们从未接触过似的，去年马路两边还是一大片绿荫。

“大家乐书店”是小时候最崇拜的地方，因为它不仅是高淳为数不多的大书店，而且还有当时最丰富的文具用品，是我只敢多看一两眼的文具。它从我小学一二年级到现在还没有倒闭，迎接过一群又一群这个县城中对它充满崇拜的孩子们。现在我站在门外的位置，它仿佛用最实际的语言告诉我一切都没有变。

我走到门面房后面去，发现是破败的小区。

不知道之前这里是什么，现在也没有人住了。

小时候另一个幻想过最多的，也最崇拜的地方——高淳影剧院。去年我也来这里拍过，里面已经人去楼空，但建筑还保留着，县城中几代人长大了，但我们所生活的空间还是很少改变。这是我曾为一支荧光笔而和父亲撒娇来看过一次的影院，现在想来实在感谢自己的任性，还留下了对它短暂又深刻的回忆。

那也是小学时候的一个雨天，和父母去舅妈家串门吃饭。其实从小到大我最喜欢的活动就是去舅妈家玩耍，这是独生女唯一能感受兄弟姊妹亲情的为数不多的机会，但那天最让我忧心的还是裤子兜里那两张学校发的电影票。我不时便把右手伸进口袋确认这两张票的存在，五个手指在口袋里揉搓它们，细细地沿着票根的矩形边缘滑动，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既害怕提出去看电影被母亲责骂，又对不能去看电影而觉得不甘，几种复杂的情绪在心里激荡，最后我实在忍受不了两张票在裤兜里相互摩擦等待的焦灼，便和母亲提出了去看电影的请求。外面的天空逐渐阴沉，酝酿着一场风雨，我坐在舅妈家的卧室里抬头盯着电视机柜，窗外微光投射进来在墙上切割的阴影随风向上移动，黑暗顺势渐渐笼罩了我。

母亲同意了让我爸带我去看电影，我从口袋里拿出那两张揉搓变形的电影票，仿佛看到会发光的荧光笔在挥着手等我，激动的心情一下涌上胸口，然后在大人面前镇定地用力点点头。这也是我喜欢去舅妈家的原因之一，去了舅妈家就可以说一些自己在家不敢说的话，不用害怕寂静的空气里乍现的尖锐责骂声和咬牙切齿时上下门牙碰撞的空心的金属声音，在舅妈家我可以一直保持快乐与自由，可以真正地成为一个孩子。

来到影剧院门口时已经邻近开场时间了，我在学校的小伙伴们好像也已经都排队进去了，还剩下零星的几人在检票口等候。排完队检完票，快到入口时父亲拉住我问要不要买一些吃的带进去。电影院里的小摊铺摆着几桶爆米花，还有些饮料和小零食，我们最后买了一袋香瓜子。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父亲第一次来看电影，或许他不是，他表现出的有序是我从未见过的。

电影是关于一对兄妹的，总结下来就是家境惨又命运不幸，当时电影打出的宣传语是要大家自备纸巾，因为可能会爆哭不止一两次。我记得看电影时我基本没有想哭的情绪，除了中途被后排一个大叔起身时他外套的拉链扯住了我的头发让我眼泪一下涌出，还有最后结尾母亲出现时，大团圆的结局终于触动了我，其他时候都还是可以承受得住的小感动。电影结束后我和父亲得意地说起我没有哭的事，为自己战胜了电影宣传语而自豪不已。

那时候的自己不会为不幸而流泪，只会为破除不幸后的幸福结局而流泪。会为不幸而悲的大多好像都是大人，小孩是很少能有大人那样深的体悟的，也没有过多的伤疤容易被揭开。纯真的年龄不用感动抚慰我心，世间也没有那么多曲折，会发光的羽毛荧光笔才是我最牵挂的东西。

散了场出来才知道，只有前一百名去的人才有机会拿到会发光的羽毛荧光笔，我因为来的太晚而就此错过。电影院外的雨下得更大了，父亲让我们在影院门口等雨变小，我害怕回不了家，最后父亲去摩托车上取回了雨衣给我穿好带我回了家。

这是小时候第一次看电影的经历，对那个会发光的剧院，我模糊的记忆告诉我它的内部是如阶梯教室一样的构造，下坡路和木板凳，尽头是一块白色的大幕布，整个空间都巨大无比，并且这个剧院的位置也应该是在红太阳广场上，后来被拆掉了。我想到之前某人寻找童年记忆中的房屋，发现人随着长大对空间的感知能力也会逐渐长大，从前自己认为巨大的空间，长大后才发现是多么矮小逼仄。

但长大后的我再回到剧院来看，发现这个剧院既不在红太阳广场也没有被拆掉，我真的怀疑之前的童年记忆，那样闪耀着柔光效果的记忆是否真的是一个我臆想出来的梦境。到今天我也不得而知，那样的记忆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脑中，未曾改变。

或许真是验证了我上面说过的话，电影院是我在这个小县城里幻想过最多也最崇拜的地方，它寄托着我许多神秘的想象和亦真亦假的梦境，到今天也仍然影响着我。

我的小城记忆，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