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到1992,说说龙门客栈与新龙门客栈,胡金铨的京剧武侠与徐克的浪漫武侠巅峰

大家好,我是阿来,今天和大家说说1967年新武侠的代表作《龙门客栈》和1992年新浪潮电影后的武侠片《新龙门客栈》。

胡金铨是北平人,1949年高中毕业去香港等待留学,铁幕一拉,就在香港进入了电影行业。1965年,胡金铨在邵氏导演了第一部新派武侠片《大醉侠》,大醉侠是一部颠覆了当时流行的(粤剧戏曲)风格武侠片,胡金铨因大醉侠一举成名,但胡金铨却因与邵逸夫之间的矛盾而转投台湾联邦公司。

《龙门客栈》是胡金铨离开邵氏前往台湾拍摄的第一部电影。
《龙门客栈》的故事源自明朝中期,夺门之变后,明英宗清算忠诚于谦的故事。
电影开头的音乐,小刀会舞曲,现在你经常会在周星驰的电影中听到,但他的编曲实际上是,来自于1959年上海的革命历史题材舞剧《小刀会》。电影开头这些字,是胡导演手书的。
龙门客栈讲述了,明英宗时期,东厂太监曹少钦迫害忠臣于谦及其子女,于谦被处死,于谦子女流放至甘肃龙门,而龙门客栈则取自这个地名。东厂欲斩草除根,杀害于谦子女,江湖侠士奔赴流放地龙门保护于谦子女,在龙门客栈中,侠士们与东厂展开激战,最终杀了曹少钦。

《龙门客栈》是一部划时代的武侠片,摆脱了老式武侠片的戏曲造型,且不像大醉侠还保有当时流行的黄梅调BGM,武打及拍摄风格是日本武士片、好莱坞西部片与京剧的杂糅,与同期电影相比,制作水平极高。

龙门客栈开启了新派武侠片的两个先河:
此片奠定了宦官太监在武侠片中的形象,胡金铨说他看了007之后觉得特务乱杀人很不好,于是拍了反特务的《龙门客栈》。但太监在武侠片中的形象,不纯粹是反特务的那种反派形象,更多是掺杂了戏曲白脸的反派形象。你现在在武侠片中看到的肺痨白脸武打高手老太监,都是源自龙门客栈。
另外一点则是武侠片对明朝历史题材的开拓,胡金铨在后面的电影中,侠女、中烈图、迎春阁之风波、笑傲江湖中,无不拍摄的是明朝政治风波的武侠片。

龙门客栈当年在台湾有多火呢,龙门客栈打破了台湾票房记录,比好莱坞的音乐之声还要火。我去台湾旅游的时候,路过了太鲁阁,我说这好像是龙门客栈的拍摄地,陪同我们旅游的表姨夫说,我们初中时候去看龙门客栈,当时觉得真好看啊!那一年,龙门客栈是台湾的国语片票房冠军。

我们再来说说《新龙门客栈》,这是新浪潮电影后武侠杰作。
相比之下,《新龙门客栈》的故事,比《龙门客栈》丰富了不少。最令人眼前一亮的,就是成为黑店的龙门客栈与龙门客栈的灵魂人物金镶玉。
大的时代背景与老版一致,明朝中叶,甄子丹饰演的东厂曹少钦假造圣旨杀害了忠良杨宇轩,将杨宇轩的儿女流放至甘肃龙门,想以其儿女为饵,引出杨宇轩的部下周淮安,这里周淮安原定选角李连杰,后换为梁家辉。曹少钦想将周淮安等旧部一网打尽。林青霞饰演的女侠邱莫言在这里就出场了,她受男朋友周淮安之托,经过浴血厮杀,救出杨家儿女并相约在大漠边关的龙门客栈会合。

与老版设定最大的区别,在于新龙门客栈是家黑店,张曼玉饰演的风情万种老板娘金镶玉则是利用美貌和风骚作诱饵杀人越货聚敛钱财,这个设定有点像水浒传里面的孙二娘哈,既然有孙二娘,那人肉包子也是有的,将过客杀了之后,过客会掉入密道,被厨子刁不怀“庖丁解牛“做成人肉包子。
曹少钦的人也奔赴龙门客栈,打算在客栈内剿灭周淮安一干人等,为此东厂挡头贿赂了金镶玉,让其帮助东厂捕捉周淮安。可是金镶玉对英俊潇洒的周淮安,动了真心。为了通过龙门客栈的暗道出关,周淮安将计就计,答应与金镶玉成亲,以此摸清龙门客栈的暗道。洞房花烛夜,洞房中的周淮安与金镶玉各怀鬼胎暗中较劲,洞房外的邱莫言等人也与东厂诸人展开了明争暗斗。



曹少钦本人已经带人赶到了沙漠,周淮安、邱莫言、金镶玉带着杨宇轩的儿女由密道逃到沙漠,与曹少钦的群战中,曹少钦力敌三人,沙漠中,流沙袭来,受了重伤的邱莫言掉入了流沙中,曹少钦则被刁不怀剔骨而死。
电影结尾,金镶玉烧毁了龙门客栈,并且说要离开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周淮安则带着杨宇轩的儿女出关,离开了黑暗的社会。

90年代初,算是武侠片自20世纪在华人世界流行后的第60多个年头了,武侠片的取材已经鲜有创新,好在旧瓶装新酒,《新龙门客栈》中仍然能够在致敬胡金铨经典之作的同时,看到武侠片的创新之处。
首先是客栈元素的发扬光大,胡金铨曾说,“我一直觉得我国古代的客栈,尤其是荒野的客栈,实在是最富戏剧性的场所。很少有地方能像它这样时间空间集中,一切冲突都有可能在这里爆发。”
胡金铨的客栈,更像老舍小说《龙须沟》《茶馆》,是传统而热闹的。
徐克的毕业论文写的就是胡金铨的电影。

徐克的客栈是江湖且充满欲望的,各路人马你来我往,客栈内是人肉与火拼的味道,正如金镶玉所说,我就是龙门客栈。
金镶玉的人设,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胡金铨在1974年的电影《迎春阁之风波》中李丽华扮演的风骚老板娘,只是金镶玉的人设更有魅力,更令人动情。

随着时代变迁,《新龙门客栈》与老版相比,有较多的提升,首先是取景,电影在敦煌取景,有大漠孤烟直的意境。沙漠虽美,林青霞张曼玉几位主演在沙漠中拍戏吃尽苦头,林青霞更是在打戏中眼睛受伤,连夜回到香港,以至于后续的戏份由替身完成,邱莫言在剧中结尾被改为死亡,可能是沙漠的艰难促进了演员的情绪,邱莫言被流沙吞噬一段拍的非常令人绝望,可以说是90年代武侠片中的名场面。

老版《龙门客栈》的人物设定与京剧较像,生旦净丑分的很清楚,人物设定与感情挖掘是相对不足的(当然这是胡金铨电影一向的弱项),《新龙门客栈》对于三位主角,周淮安、邱莫言、金镶玉之间的感情纠葛塑造的可以说是非常之好,周淮安与邱莫言之间的默契自然是不言而喻的,金镶玉的口头禅”是男人就会看我,她不看我所以不是男人“,在三人之间感情塑造也起到了强化的作用,后来周星驰在鹿鼎记2中也恶搞过这一段。金镶玉的魅力也在三角恋中发挥的淋漓尽致,据说林青霞最开始想演金镶玉,但后来被导演?劝说去演了邱莫言,张曼玉靠金镶玉获得金马和金像奖提名,也说明角色本身的魅力。

武侠片在这三十年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明显的便是武打效果的演进。胡金铨在邵氏时期便是武侠片实验的大将,当时在邵氏片场探索了不少日本剑戟片的技法,譬如黑泽明的《用心棒》《椿十三郎》,对华语片的动作场面进行了改良。以往武侠片动作镜头相对冗长,《龙门客栈》中,很多动作镜头只需要拍摄一两个招式,以展示高手对决的玄乎其神,最后靠短镜头剪辑拼凑合成连贯刺激的电影效果。


而到了九十年代初,武侠片已经经过了不止一代人的革新,大侠在徐克的电影中基本上已经可以完全靠飞了,就是最显著的变化。程小东和元彬作为武术指导,能够配合动作获得徐克所追求动漫/动画式的镜头效果,快速、凌厉、飘逸,最终塑造了徐克镜头下这个浪漫而充满欲望的江湖。我个人觉得片尾曹少钦手脚变成了骷髅挺有意思的。程小东和元彬靠新龙门客栈获得了金马最佳动作指导奖。

90年代初,徐克翻拍的不少武侠片成为了90年代初翻拍60、70年代武侠片的范式,他的很多电影是老片翻新,但是技术上却一定要有创新。也正是源于此,徐克为了动漫/动画感的镜头及出色的视觉效果,经常在剧情上会有些草率,但新龙门客栈确实罕见的,文戏与武戏都很出色的电影。
不久,香港电影却随着武侠电影捞金热而产生了烂片爆发的现象,一部电影卖座,便会出现无数类似的翻拍,从六七十年代的老片中随便拉一部或者金庸古龙小说里面套几个人名,拍几个飞来飞去的动作场面,人物一练功就开始疯狂爆破,几个搞笑镜头,就能凑一出大戏。观众自然很快就看腻了这些飞来飞去的大侠,转眼间到了1993年,香港电影的票房冠军就成了《侏罗纪公园》6189万,而华语片票房冠军则是周星驰的《唐伯虎点秋香》4017万,当年徐克拍摄的《黄飞鸿之三狮王争霸》虽进入华语片票房前十,但2746万的票房,还是与好莱坞相背而行。自此,港片和好莱坞的实力开始发生了逆转,好莱坞的工业大制作逐渐的占领亚洲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