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房
最开始也不知道是谁先放出消息,朱桓村要被批为淄博市先进工业制造区,其实这个议论真的可大可小,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不过都在各种似是若非的文件中慢慢冲淡了。 但这次朱桓村人显得格外警惕的原因是,村委会的王主任突然把她家废弃几十年的老宅翻修了一下,王主任的孩子都已经在外面定居,根本就不可能回到偏僻的农村生活,还有,王主任现在住的房子在村子里也是排了名的敞亮,根本就没有必要在一片荒废的角落里建设一座突兀的房子。 朱桓村里的人望着那座慢慢挺起腰来的房子,就像是一根刺一样在他们的心里越扎越深,这里包含了底层农村人对信息不能共享的不满以及却又不知奈何的心酸。 有大着胆子的村民笑嘻嘻的向王主任问道: “唉,主任,房子盖得挺好,哈,这是孩子们要搬回来住?” 王主任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哈哈,这块地荒废了多可惜”然后便惜字如金的一言不发了。 王主任的话似乎是一个信号,但更可能什么也没说,这群基层的小领导把官场的社交语言用的炉火纯青,各种意思需要你去费力的揣摩。 港生家是最先行动的,他家在村头有一块废弃的宅基地,本来是答应卖给张华家的,张华家的屋子后面有一块大大的深沟,农村人的迷信里说这是不祥之地,联系到家里这几年可有可无的一系列丧事,张华家也深以为然。所以在几天前就和港生家达成了口头协议,以两万块钱的价格购买他家的宅基地,可就在要签合同进行买卖交易的时候,朱桓村要被划为工业制造远区和王主任建新房的事迹混合在一起像提神游一样刺激港生家的大脑,他们家反悔了,给出的理由也相当勉强: “家里的孩子以后要落叶归根的”。 张华家忿忿的在心里破口大骂,就像花巨金买了块缅甸玉石割开以后却发现只不过是快普通的石灰岩一样,沮丧和不甘的气味从每个毛孔里弥漫出来: “呸,你还像拆房赚钱么,”他在心里默默的骂道,“哼,做你的春秋破梦去吧”。但同时他有转念一想,如果真拆了迁,唉,自己这是错失了一次多好的机遇啊。 “早买了他家房子就好了”,他一整天都在心里重复这句话,没重复一次,心里惋惜的重量就增加一些,他想,这准时房子后面的那条深沟给他坏了运。 港生家的房子翻修的相当挫折,他一直觉得王主任在自己的建房申请书上盖章时百般刁难,什么环境污染,影响邻居啊,各种各样的奇葩的理由说得他心里愤懑不已,真到盖房的那一天,宅基地四周八竿子打不着的邻居像雨后春笋一样围过来抱怨港生家盖房或是震松了自家的院墙,或是挡住了院里的阳光,甚至好几家的排水系统似乎都受到了影响。 港生家就在这样的非议中慢慢的把已经塌圮了房子正直了腰,然后仔仔细细的在墙边贴上了红瓷板打上灰水泥,在一片矮小的房屋里显得鹤唳鸡群。 隔壁家的四奶奶望着她面前的庞然大物,想到不久之前那里还是一片狼藉,心里的羡慕和不甘混合在一起让她的心率都有些加快,却只能无可奈何的重重的抛出几句话: “唉,这么高啊,都挡住我们家的阳光了”。 港生家建房拉开了朱桓村翻建房屋的狂潮,他们对港生家建设屋子时王主任的种种行为做出了一致的解读,于是大部分人没有通知村委会便自行在自己多余的宅基地上进行建设,或者在自己的砖房上又加盖两层,几十年不回村的儿郎也都相当积极的丈量着自家长了荒草的土地,操着外地人的口音大爷大妈的叫着。以前被人嫌弃的旷野成了人们争强的对象,不少人拿出自己爷爷那一辈就住在这里了来反驳对方。张华家也积极主动的运来一大片沙土填满了他们院后的大沟,兴奋的规划着要建设多么大的砖房。 就这样这片冷漠的农村之地突然有了生气,各种各样的卡车来来往往的在村子里奔走,成堆的沙砾运出去然后又运进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紧张但又兴奋的表情,使得不觉明厉的人到以为这里有什么国家机密工程。 在人事局干临时工的徐颖带回来的一条消息使得这个沸腾的小村有些异样。 “王主任又单独开了个户口,挂了她儿子的名,”徐颖义愤填膺的说。 这条消息经过村头村尾的悄悄传递,像传染病一样笼罩在这块大地上,每个人也都像得了传染病一样,蔫蔫的如同喷了百草枯的杂草,风一吹就倒,再也起不来了。 原因很简单,他们没有办法凭空多开出一个房产证,也就是说,这次拆房很有可能是按照户口给你补助,而早已经得到消息的王主任已经安排妥当了这一切,信息只在高层的流动使得朱桓村人相当沮丧,无论他们如何警惕,王主任总有时间差捷足先登。 但几千年安于现状的基因在这些村民身上最终还是战胜了不甘,在官就等同于天的农村,在无能为力的现实面前他们也可以心平气静的接受这个现实,只不过他们需要些时间。 当每个人都为拆迁做足了一定的准备时,建设工业区的消息却迟迟不肯落实,花了大价钱重整屋子的村民几乎是恐惧的望着村头的消息栏,而没有经济能力加扩屋子的人则喜气洋洋的在村头街尾乱窜,讽刺似的到处议论: “拆迁,拆个屁啊。” 这个时候朱桓村的村人们明显可以看到王主任焦急的神态,港生家也着了急,见到王主任就迫不及待的追过去,问道: “王主任,你看啊,到底拆不拆啊” 王主任哭丧的摇了摇头: “唉,我这次也被弄糊涂了,上面的文件含糊其辞啊,唉。” 港生家几乎绝望了,他想能不能再加两万,把早已经建好的房子卖给张华家。可他知道可能性几乎为零了,张华家已经运了好几车卡车填补了他屋后的大沟,而且在上面整整齐齐的扩建了四间小屋,唉,港生家叹息着。张华家同样唉声叹气,他在心里用恶毒的语言咒骂着王主任和港生家: “狗屁不是,用屁股想想都知道,这么偏僻的地方咋能建工业园呢?这两个狗王八蛋率先见什么房呢?”同时他又怀疑自己添沟时是不是触了什么禁忌,为何如此不走运。 “唉”,他叹息到,“早知道在填沟钱放6串鞭炮就好了。” 正当朱桓村被忧郁结结实实的包围住时,村尾大喇叭的一声轰鸣像一把利刃一样把整个包围圈划破了一个口子,希望像溪水一样整个泻了进去,喇叭里是王主任喜悦的声音: “各位村民请注意,各位村民请注意,明天镇里有人来测量土地,明天镇里来人测量土地,请保证咱村里每家每户都有人,请保证咱每家每户都有人。”然后就是喇叭长时间的刺耳的鸣叫,扰的每个朱桓村人身上喜悦的刺挠,当喇叭关闭完全寂静的那一刻,朱桓村人甚至都有些不舍。 这下好了,这下好了,看似寂静的朱桓村其实到处都能捕捉到兴奋的气息,扩建了房子的人洋洋得意的见了人就打招呼: “哈哈哈,拆迁什么呀,哈哈哈哈啊哈,我可一点儿都不想搬,住在这里多么舒服啊。”而那些对房子毫无改建的村民,则唉声叹气的在自家屋子里来回踱步,不服气的抱怨道: “拆迁,拆个屁”。这几乎都带哭腔了。 第二天港生家喜气洋洋的等着镇里的测绘员,那紧迫的情绪就像是在等待一个多年未见的挚友,他把整个可能妨碍测量的一切物品都统统的处理,地板墙角都经过他仔仔细细的整理,豆大的汗水如大雨一样从他的脸颊倾斜而出,但港生家觉得还不够,他觉得自家的房子这么快就打扫完了也太小了, “唉”他抹了抹脸上的汗水,“房子再大一点儿就好了呀”。 测绘员来到港生家里时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对港生家各种热情的表示几乎是冷漠不语,港生家虽然觉的有些不愤,但不敢有丝毫不满的表现,一脸堆笑的向测绘院介绍着自己屋子的情况,生怕测绘院把一丁点的面积都给遗漏掉。但测绘院依然是一副爱搭不理的表情,他拿出一只测绘笔,左右开弓的测了一下,然后随便的在自己的本子上涂涂画画,两分钟都没用完,就打招呼跟港生家说道: “嗯,都测完了。”然后就要转身离去 港生家有些懵,他没有想到测量屋子时是这么草率,他急忙抓住测绘院的手,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都测完了?里屋的面积,你好像没进去把” 测绘院回了回头,几乎是生气的说: “我都测完了”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去了。 港生家真的是莫名其妙,他不相信拆房子前的测绘要做的这么草率,他出门时在村头碰到了同样莫名其妙的张华家,港生家试探性的问道: “都测完了?” 张华家道:“完了,唉!” “咋了?叹气啥呀”港生家问道。 “后排房子他没给我测”张华家闷闷不乐的回答道。 港生家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倒放了心,原来不只是自己一家后屋没测,他倒开始安慰张华家。 “你想啊,拆房子这样的事情,不可能教给一个人去测呀,肯定要分批要让不同的人测绘啊,这样才能保证准确性啊”。港生家都被自己的解释给说服了,开心的免了免走。 张华家一听也高兴起来,兴奋的回复道: “哈哈哈啊哈哈,拆什么房呀,住在村里多舒服啊,哈哈哈。” 那天夜里张华家在自己早已经添好的大沟旁放了六串鞭炮,劈哩叭啦的声音却让整个朱桓村人一夜无眠。 隔天村头大喇叭便响了起来,这次的轰鸣前奏格外漫长,像待嫁的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丝毫不肯露出自己被红布头遮盖的脸庞,整个朱桓村人的心都蹦到天灵盖了,紧张的程度就像掀开素未谋面的新娘的红布头,终于终于,终于盼来了王主任这个大闺女的声音: “各位村民请注意,各位村民请注意”朱桓村人有些奇怪,感觉王主任都要哭了。“应政府要求,对村里的宅基地进行清查,对村里违规建设的屋子要进行拆除,对占用公共用地建筑应当清算,如果违规用户不进行拆除,应该应当以每平米xxx钱的价格进行赔偿,各位村民请注意,各位村民…………” 这下想哭的不只有王主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