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
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白昼与黑夜相交的黄昏 我在大树底下提着没点亮的灯笼等着谁 来了一个少年郎,呵,我想他应当是很俊俏的一位少年郎 他拖住我的手,带我闯进一片芦苇荡 夕阳明明晦晦,将我们的行踪隐匿 他伸手在前为我拨开芦苇叶,我们跑啊跑,这芦苇丛仿佛没有尽头 芦苇丛的尽头是哪儿……我要去哪儿……这梦几十年里我虽反反复复温习着,但梦中的我从来没有答案 间或他会回头,看我一眼,却并不停下来,我没能将他的面目看得分明,但他攥着我的手,我心里就是知道他在笑 傍晚的暖风慢慢变凉,吹得芦苇丛簌簌的响,夕阳终于沉落,把那点暧昧的昏黄也给收拾走,只留下一半浑浊的天空——在另一半深沉夜色里亮起一轮冷月 我虽身在芦苇丛中,但我看见,一整片芦苇荡都被这清晖冰结像是下了重重的霜,我听见夜风吹动月光,风里的诗句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 原来芦苇荡的另一头,是一个渡口,渡口前的石板桥边是两片枯荷,他为我点亮灯笼,我提着灯笼照见它们枯黄的绿色 他先走上了石板桥,在这清明月光下回身对我伸出手,我似乎仍是茫然着的,我要……去哪儿 我瞧见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停在枯荷中的一只小舟,他胸有成竹,只等我走上前,交付我的手与他 如今我在梦外头,是很愿意的,但我的梦每每做到这便恍恍惚惚不太分明了。我有没有上前一步在夜露里握住他炙热有力的手,同他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还是转过了身,或者只是那样拢着一芒微光风露立中宵? 这几十年里我全都梦过了一遍,偏偏记不得最后到底是如何 还是说,从来没有那样一个黄昏,没有那样一个青葱少年,没有那样奋不顾身的一场夜奔?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我竟已老到连相思都留不住了。假使我,真的曾在月光里听过风中的蒹葭,有过来迟的心悸,牵过爱慕的少年,在天地澄明间知晓了我是他唯一的灯火,我怎能……就这样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