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梦分镜

壹梦南柯：莹暖青何，杨柳依依

此生前30年，他们只有一次交集，薄于云水。她是女神，众星捧月。他藉藉无名，初生爱慕。彼时，他们都还小。这情意深刻，许也不是成人情爱。

36岁那年，她们在归家途中相遇。从初始冷语相觑，到后来仿若知音。眉飞色舞，心若涟漪。只见得雪肌莹暖，手比柔荑。盈盈短发，如煎茶著色。无袖薄衣，若海青碧空。

是美好的晚春啊。

男人要在前一站下车，跟女人说，我到了。女人收住声，顿了几秒，大方应答：好啊。车停，门启，男人迈出半步，回身看女人，拂门不舍。后脚旋未着地，男人便转身来问，要不，陪你多坐一站可好？好啊！女人旋即回应，依然浅笑大方。男人正欲高兴，抬步登车，却料车门哐当，轰然关闭。

男人跟在车后急追，眼见那车愈行愈远。女人肯定会等他吧。男人心想，更加力飞奔。好似前方有万般好物，引他，绊他。好在两站距离不远，男人不时便赶了过去。那辆车尚未驶远，背影依稀可见。站台上三五人群，聚少离多，辐射分散。

男人慌忙寻她。这车站内外，却似没有女人踪迹。男人乱了神，想着最糟的状况，比如，女人并不在这站下车？或者，女人故意没有下车？看着周围人群四散，暮色四合，一个个沉默的背影，唯独没有海青色襟衫。男人停驻下来，心若所思。可能，这是命运？亦或许，本就不应动这心念？

俱是归家之路。男人，是有妇之夫。女人，是有夫之妇。他们两人，想知道一个答案。

男人断了思绪，继续前寻。十字路口红肥绿瘦，波光诡谲。唯独有位女子，站在那里，光影变幻，亭亭亦不惧。黑色低跟穆勒鞋，直筒丹宁九分裤，姜黄色牛皮手袋。海青色上衣，亚麻色短发。微微扬起的下颌，出神凝望着远方。是她！男人及近，女人适才发觉。似乎她凝望的，不是街角婆娑，也不是远方天际。可能，她只是在痴痴等一场偶遇。

看到走近的男人，女人眼里满是星辉。男人说，我陪你走一段。两人就这样聊着，相知相惜，仿佛从未分开的旧人。他们走过阑珊街角，走过绰绰步道，走过万家灯火，走过朔月斜阳。一边走，一边聊，有说不完的故事，道不尽的衷情。他们一直走，走到女人家的单元楼下。

男人送她走进门厅。两人瞬间都沉默。女人站在前方，一步之遥。背对着男人，顿了好几秒，微微侧首，欲言又止，终是从包里掏出了钥匙。电梯从上方高层呼呼下落，这一刻时间恍若静止，又仿若加速。噔的一声，电梯到达。梯门徐徐打开。忽然，女人一个转身，对男人说，陪我去市场逛逛吧，家里没菜了。

双方都有些尴尬。沉默着走出好一段路，女人丝毫不理会家人的叮咛。刚上小学的孩子、早出晚归的老公，还有接送孩子的婆婆。其实，男人也一样。这是他们二人独立的时空罅隙。

菜市场里，男人陪着女人挑挑拣拣，蔬菜、水果、鱼肉、干货，还有此起彼伏的吆喝……但这些，他们都免疫了。没有哪次走进菜市，有现在这般惬意斑斓。挑完食材，他们准备返回。市场门口有一处陡坡，男人在前，女人在后。男人踟蹰而下，女人唯诺不前。男人转身去扶女人。女人有些迟疑，犹豫不时，还是伸手回应。女人拉着男人手臂，微微颔首，视线也挪往他处。他们向外走，市场外一派烟火辉煌。

两人手牵手走出市场。女人挣扎了一下，缓缓将手抽离，男人也尴尬松手。他们都没有看向对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在街边，怔怔看这大千世界。

有时候，人生是平行线，但有时候，人生也有很多交点。唯一的区别，在于你看世界的，角度。

贰梦天堂：婚姻的模样

夏同学。

办公室里。光线昏暗，云蒸雾霭。大家忙着做事。保安师傅的关东煮咕噜噜翻滚不停。我静静走过大家身边，都是从未谋面的同事。天色提前暗了，窗上挂满氤氲雾珠，窗外也只剩下逐渐模糊的廓影。我下意识看了看时间，快收工了吧。

可能是暖气太充足，脑袋有些犯困。迷迷糊糊间，感到手机忽然震起。是夏同学发的定位，约我下班见面。我匆匆收拾装备，卡点下班。电梯里塞满了人，黑色大衣红围巾，蓝色羽绒高毛衣……无奈只能走楼梯，还好只是4楼。

循着定位去找，是彼此来来往往经过无数回，却从未驻足停留的地方。也是我和她，回家必经之路。

夏说，去你家吃饭吧。她说的我家，是我爸妈家。夏同学一身素黑，暗夜妖娆。脸庞和声音，依是儿时模样。

公交车，最后排。两人站在一起，暧昧又迷离。有人离开，空出座位，我问夏同学要不要去坐，夏同学拒绝，说站在这里，可以离你更近。

第二天，午后办公室。窗外初雪，天色明暗。夏同学发来简讯，老地方见。下班，收拾，找伞，叫车。许是天气缘故，叫车无果，遂在楼下寻一辆共享单车。时间被飞雪分秒加速，我急得浑身热气蒸腾。再不快些，恐要迟到了。我一边找车，一边暗自忖度。担心这一迟到，怕是再也不见。

十几分钟后，我到了那处约见的街角。夏同学在大楼挑檐下等我。此时雪后初霁，阳光带着丁达尔的加持，从天空裂缝里穿透而下，有如圣光。她说，带我去一处秘密的地方。说罢，她带我拐进小巷，在一处私人花园的墙外，毫不起眼的红房子，乍一望去，还有些残旧。走进去，看看内饰，壁画、塑像、法器，各个有序。似基督，又似禅佛。一位穿着暗红袍子的师父过来，说，可以宗教仪式为媒，为你二位定羁绊。我问何意，师父解释道，一场简易的宗教仪式，你二位将在神佛见证下，结为伉俪。夏同学爽快应允，她也不知何时，换上一袭白衣。

身旁的僧侣手捧莲烛，列阵两旁。嘴里呢喃念叨，一会梵经，一会咏唱。在一连串不明就里的流程轨仪之下，仪式完毕了。我仿佛被圣光笼罩一般，不能自已。师父从台上走来，叮嘱我们，它虽不具法律效应，却有宗教业力加持，望我二位定要铭记，不忘初心。

走出圣堂，我和夏同学站在廊下，她挨我很近，不言语，也不望我。我扭头看她，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远处天空分外朗丽。那处花园的院内，有许多三角梅，探出墙外，映雪傲放。

2021年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