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永不落

“遥望滇池一片水，山清水秀是呈贡”。我的学校在呈贡龙凤山上。这里可以眺望滇池，也可以感受来自滇池的风，更宜观霞，宜赏月……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云朵揉碎。霞光浸满落晖，向四围铺开，恣睢地蔓延。山色浸染着傍晚的霞光，淡淡的粉，淡淡的蓝，到处都好似弥漫着淡淡的烟雾，着粉泽，有腴姿。红的，青的，墨色的云朵，一片片，一簇簇，一重重，如丝缕，如羽毛，如锦绣帐幔，风吹霞袂飘飘，缥缈而又娉婷，向更远处荡漾，如水澹澹。

在山岚消散的某个黄昏，学生匆匆跑进我的办公室：“老师，快，借我手机！我要拍下晚霞。”她回来时，颇为沮丧：“老师，你该换手机了。”我回答：“再好的手机，也拍不下你眼中的美景，更别说心中的美景了。”

多少次读到茨维塔耶娃的诗歌：“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内心充满了向往。后来，在呈贡的山上，残霞夕照，我们共享云附山上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上课铃声。看着天空，我仿佛也是一片小小的云，乘着霞光，自由缓行。

霞光隐没，繁华过后，天地静穆，月儿悄悄地来，照在身上，照在心里，照进灵魂。

大概是参加工作第二年，某月的农历十五，第二天要上公开课。夜来花睡人不睡，我和办公室的几个同事一直在办公室做课件，写教案，斟酌细节。大约凌晨一点，我们才从办公室走出来。出了四合院，淡淡的月光泻在路上、樟树上、路牙草上，都好像撒上了一层洁白的雪，幽美朦胧。路上如积水空明，蛐蛐儿偶尔叫一两声，如睡梦中的呓语，我们每踩一步都怕惊扰了夜的静谧。月光就这样静静地伴着我们走向宿舍，走向光亮的光影，走向梦里的花落……仰望明月，百年，千年，她永远这样静静地，静静地照着每一个愿意背负月光的夜归人……

现在，我经常在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回家。又是在某个月的十五，我慢慢地开着车回家。过了昆玉高速下面的桥洞，在等红绿灯的路口，我眼前一亮——这里是最佳赏月点！穹顶之下，人间灯火闪烁，路灯谦卑的低着头，昏黄的灯光闪烁着，跳跃着，车水马龙，流光溢彩。深蓝的天空仿佛一块巨型幕布，深沉、宁静、寂寥地把月亮托在街道中央。满月将世界划分为三个层次，一层是人间的繁华，一层是天空的高邈，还有一层独属于明月，袅袅娜娜，浩瀚无垠。她不属于天空，不属于人间，独立地挂在幕布上，好似永不落幕的圆盘。她荡涤人间的嘈杂，将光亮洒在我心，让我脱却疲惫的囹圄，重获新生，仿佛独坐须弥山巅，将万里浮云一眼看开。

突然，“滴——滴——滴”，我被后面车辆的喇叭声吓到，绿灯亮了，我不得不走了……

我期待每个月的农历十五，当我把车开到春融街的红绿灯，我唯一一次希望这个路口出现红灯——最长的红灯。我要把车调到停车档，拉起手刹，我怕我和月亮互动出了神，忘记此刻身在何处。伴着月亮洒下的清辉，我开往回家的路。在灵魂深处，仿佛也有一轮明月。此刻，我不关心人间，我只想着月亮。

红绿灯过后，小舟从此处逝，余生江海漂浮，好在，人生之路，有明月常伴。她不因你的成功而改变形状，不因你的失败而改变姿态。从初一到月末，她只遵循自己的变化规律，不为了谁而圆，不为了谁而缺，也不随意摆出姿态，端庄优雅。她刚强又孤傲地挂着，温暖地抚慰着我。

多少年之后，愿蓦然回首，所有的岁月都刚柔得所自安宁，如心中那轮波澜不惊的晚月。静静地，永不落下。

二零二零年冬月十五于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