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残阳
December 24, 2020
这大概又是一篇拖了小半年才完成的日志,不过就这些日志的性质而言,本身就是记录自己思绪的载体,故而就一个话题来说,言至意尽大概才算痛快吧。
庚子岁末,公司年假尚剩余十数日,于是戴小农一时兴起买了深圳飞抵敦煌的机票,目地当然是前凭吊心心念念数十年的敦煌壁画以及去敦煌不远的汉玉门关遗迹。关于敦煌,这个大坑鉴于本人艺术水平有限,所以如果开了话题的话大概率是填不完的,因此这批日志的主题还是汉代玉门关、阳关的关防体系。

其实直到汉武帝在河西走廊设置了河西四郡、并在玉门关、阳关一带完善了关防体系之后,汉家王庭才真正的把河西走廊纳入了版图(大约公元前110左右),而此时距离开国(公元前202年)已是大半个世纪有余。

至于为何当初汉武帝要举国之力来维系河西走廊乃至西域的军事存在,以至于在晚年不得已下《轮台诏》来反思当时激进的政策,这一谜题吸引了千古年来无数文人为之做注。不过受制于儒家理论模型及思想的禁锢,古人的出发点大多落脚于汉武帝的私德,并将这一拓边现象解释为刘彻本人好大喜功,晚年自我膨胀。而以下是古人给出的几点原因:
- 武帝本人好大喜功,兼之有开拓疆土的国力与机遇
- 武帝好战,而西域有适于骑兵的战马
- 为一血高祖白登山之耻,希望联合大月氏左右夹击匈奴,从而消除匈奴对汉朝的威胁

但对社会、经济、乃至人类心理学有了深入研究的现代,对两千年前这一现象其实有着更加多维深刻的解释。而随着武帝与匈奴数十年的博弈,河西四郡及玉门关、阳关的关防体系的作用也产生了流变。首先是刘彻掌权初年,北方匈奴的军事压力确实较为严峻,而此刻寻找外援来应对这一外部压力,大概确实是刘彻当年派遣张骞出使西域联合大月氏的主要原因。
不过随着河西走廊祁连一脉的天然马场逐渐掌握在汉朝之下,南匈奴与汉朝的实力也开始此消彼长。而为了维持这一优质资源为汉朝所用,同时为了防止其重新落入匈奴之手,继而威胁汉朝。设置河西四郡,迁汉人入此地经营,同时在河西走廊以西及以北设置关防体系,成为拱卫关中地区,以及守护河西走廊一带牧草的必要之举。要知道敦煌距离长安两千公里,即便是汉朝鼎盛时期,要使用人畜之力将物质从关中运抵河西来维系军事威慑,也无异于天方夜谭。因此最佳的方案只能是经营此地。

而这里就不得不提到古代政权对所辖之地的统治模式。在科学及技术极不发达的古代,人类对资源的利用在广袤的大陆上往往是点状的。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由于冶炼技术的不发达,古人可能只能够利用品相非常高的矿石才能够冶炼出金属,而这类资源往往非常的稀有且分布位置极其稀少,因此为了这类稀有的资源,国与国之间常常不惜开战来夺取这类资源。

而河西走廊的牧场也是如此,由于古代游牧者没有改良牧场的及使用肥料的技术及认知,因此一般普通的草场的产出往往非常之低。所以游牧者就不得不做出取舍,如果饲养用于作战的马匹,那么用于维持生计的牛羊的数量就会减少;而反之亦然。如果想要同时维持大量牛羊和马匹,那么所需的土地又会大大增加;在交通、通讯不发达的古代,这一点也很难做到,而这又制约了部落的规模,以及战斗力。

而河西走廊就是这么一块对于游牧者而言的天选之地,由于水草丰美,这里能够同时满足饲养大量马匹以及牛羊的条件,从而让南匈奴能够在这片面积不大的土地上维系客观的人口及战斗力,进而能够以武力威胁汉朝。而当汉朝掌握了河西走廊之后,南匈奴因为再也无法维系人数可观的部落从而瓦解成了一个有一个小型聚落,最后只能一一归附汉朝。而这也是为何汉庭即使在耗资无数的情况下,也要维系河西地区的军事存在。

而吊诡的是,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明朝,但后果却大相径庭。为了维系辽地的军事存在,明朝也在辽西建立了山海关的关防体系。但辽西的经略却成为了明朝财政的无底洞,最后成为拖垮明朝最后的稻草。反倒是河西,在汉武帝之后不但未成为汉朝财政的负担,反而成为维系汉朝存续的重要地区,乃至到魏晋之时,河西都牢牢掌握在汉人手中。当然,这有涉及到河西与辽西这两地的差异,以及汉朝与明朝经营边关关防体系的不同,不过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汎柏沧海庚子岁末于瓜州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