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琴会所，晓卉的车……年度喜剧人的时刻
这种表达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
今年女性喜剧人的表现令人瞩目，她们在性别话题、外貌焦虑、自我审视、社会关系等多个维度下对现代都市女性生活进行精准观察，将女性经验以脱口秀的形式带入公共空间。她们用不那么严肃的方式让人关注当代女性处境，这种表达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
我们和李雪琴、杨笠、赵晓卉、思文、颜怡颜悦聊了聊她们2020年的年度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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❶李雪琴：我的会所
我妈在农村有一小房，像村里供销社那种楼，原来是我姥姥家。你一下车就能闻到一股农粪味，周围就是卖饲料的、卖化肥的、养猪的、种地的。今年4月，我妈把房子装修得很新很气派，就是农村那种的气派。我头一回在一个人家里看见那样的东西——饭店里放酒的柜子，一拉门“咵咵”的一排排啤酒。它旁边是一个沙发，对面是椅子，完了就是一个大圆桌——铁锅炖。正常不是这么大一个桌中间一个铁锅，我妈那是老大老大的一个桌，有3个铁锅。
7月份的时候，我回去了一趟。那天3个铁锅全开，柴火味混到鸡肉里了，太香了。我妈那个厨房跟酒店后厨似的，整得那玩意儿乱七八糟。
当时桌上除了我妈和我妈的老公都是我的朋友。虽然我不喝酒一直在吃，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会儿他们已经喝差不多了，朋友们说：“平哥，你这儿整得不错啊！”然后他俩就开始聊了。我妈喝了点儿酒神采飞扬的，最后对着我说：“你等着，我找咱们铁岭比较有名的书法家给你写一幅字，完了我给你挂着，‘雪琴会所’四个大字我给你挂这块儿。”
她的状态就是那种——你看我，在铁岭，就是这种（大拇指）。我一听就说你挺有排面，你还认识书法家呢。结果我妈非常骄傲地说：“那平哥嘛，平哥找的，平哥行！”
我妈是一位很典型的东北的、很明朗、很有江湖气的女性。脑海中她的形象就是一个在江湖上迎来送往的客栈老板娘。我妈实在太有想法了，总是做很多让我赞叹的事，正常人怎么会想到叫“雪琴会所”呢？没有一个正常的人类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而且她很认真地必须要用“会所”，她所有的朋友都知道那叫会所，就是“雪琴会所”。我大概能get到，叫会所就显得它气派一点儿。很多东北人就特别喜欢干这种事，就是反讽。
有趣的是，之前我讲脱口秀的时候试图把这个当段子讲，结果他们说你这个虽然好笑，但是它太假了。这个事已经荒诞到你当段子讲别人都不信的地步了。
现在我在外边遇见谁说想去东北，我都说你来，我有个会所，到时候我请你上会所潇洒，老多人现在都已经预约要去我的会所潇洒了。但冬天不太好潇洒，我家那时候没暖气，农村那房里没有暖气就很冷。
今年我的生活经历了很多变化，有特别大的、感觉跌宕起伏的变化，因为工作的不确定性也会不安。我第一次拍杂志照片就拍哭了。我站在那儿穿着那个高跟鞋、紧身衣，非常无措，所有人都盯着我，摄影师又对我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就哭了。我觉得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大家围观着我出丑。我不是一个自信的人，我就觉得我是个垃圾。哪怕别人鼓励我，我也会自我否定，都自我否定二十来年了。否定完了就会反思，再去跟鼓励过我的人争论——我说这样不行，你不要鼓励我（笑）。
但雪琴会所，是一个让我觉得非常踏实的、属于我的地方。我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农村里，但是我非常喜欢那种生活。因为那给你平实和心安的感觉，而且就是我熟悉的地方。以我妈和平哥为代表的那些东北人，他们在枯燥、平淡的生活里找乐子。其实也不是啥大事，但他们就愿意找这个乐子。你说这生活过得多富贵吗，也没有，但是就感觉很快乐。
对了，前面题字那事还有后续，我上次问过。我妈说：“排队呢，老忙了，书法家。”
❷杨笠：谁得第一有什么关系？我想赶紧去庆功宴喝酒。
我的年度时刻肯定是《脱口秀大会》的决赛，我被淘汰的那一刻。终于尘埃落定了，一切都重新开始那种感觉。那天又录得贼好，我和我的朋友们都很开心，就觉得每个人都得到了圆满的结局。
说淘汰感言其实还有一些表演的成分，唯一的一次机会在台上说一些正经话。说完走回去的那一路，我感觉自己迅速地兴奋起来了。等到坐到淘汰席上的时候都有点儿过于兴奋了。不是台上那种紧张的兴奋，是幸福的兴奋。决赛是我整季比得最放松的一场，没进前三，我觉得特别好，为什么非要有个女的进前三？虽然我进前六也有人觉得因为我是女的才进前六。潜意识里我还是觉得淘汰是更安全的吧。
淘汰席那边气氛也太好了，大家很放松。印象最深的是庞博说，你们也太厉害了，这场太好看了。这一季男女话题的争议挺大的，但是那一刻没有男女，大家就是喜剧演员，出于专业上的尊重和欣赏坐在一起。坐在那儿我就想，快快快，赶紧录，谁得第一有什么关系，录完赶紧去庆功宴喝酒。
拿到手机之后我给总导演发了一条微信，我说我感觉这个节目都不像是我们自己录的，是某一种力量帮我们录的，因为一切事情太完美了，没有失误，特别神奇。当然他也没有时间给我回。碰到熟悉的内容组导演、宣传什么的，我都想饱含深情地看着他们。他们都很辛苦，这个辛苦终于要结束了。
在录这个节目之前，2020年没有什么好事发生在我身上，压力一直非常大。录完节目之后我开始春风得意。因为越来越确定事情就是会突然变坏和突然变好，你没有必要去焦虑，事情发生了你就接受它和把它挺过去就好了。
结果录完节目，我们六个选手还要去后采，等我们到了庆功宴，大家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所有没走的人只是在等我们而已。你看他们的样子也很痛苦，很想走，但是还要等着冠军来切蛋糕（笑）。马上天都快亮了。但罗老师喝得挺好，到最后李诞都走了，罗老师还在，跟我们玩儿在一起，我还跟他合影。
❸赵晓卉：接二连三的电动车
我平时住在广州郊区，9月中旬有一天好不容易进趟城，把我崭新的价值1299元的电动车锁到了地铁站门口。
新买这辆电动车，是因为我上一辆车仅仅一个月前刚在地铁站对面的商场被偷。那是一辆红色的二手电动车，没有发票。我后来反思，是不是红色太扎眼？这一次我特意买了一辆低调的黑色一手电动车，保存好发票，上了120块的保险，又花30块钱买了一把一看就很安全的链条锁。其实店里也有100块的锁，我没舍得买，我想我这辆车也用不上这么高级的锁。
早高峰地铁站口车很多，不容易停，我怕停错位置车被拖走，特意把它推到旁边靠近一幢大楼的位置，那里地上有划好的停车线，门口还有摄像头。
晚上8点多的时候，我从城里回来，走出地铁口的时候，还在听单立人的播客，耳机里是一群喜剧演员的喧嚣，他们在聊贫穷的生活。我边走边笑，笑得可带劲的时候，发现我车又没了。嘴在笑，眼睛已经闪起泪花。
我拿着遥控钥匙在那条路上一路按，找了两圈，我想会不会是谁把车座给我拔了，没有回声。我当时第一个想法是，哎呀，又有段子素材了。之前我有个同事丢过三台电动车，我一直嘲笑他，那天我发了个朋友圈，说我丢两台了，他在底下评论：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成语叫接二连三？去报警的路上，我给我妈打电话说，我又丢车了，我妈都笑了。
丢车这件事让我太生气了，在广州这样的一线城市，居然发生这种耸人听闻的事情。感觉各个环节都没能帮上忙。我普通的人生没有出现过这么大变故，我觉得自己过不去这个坎了。
我不想再买电动车了，我天天打车也花不了这么多钱啊。我现在每天早起15分钟，步行到班车站上班。我还买了个滑板，也是个代步工具嘛，买了一个月，还没打开包装，我不会滑滑板，太难了。段子说要写也还没写出来，唉，大家体会不到我又生气又好笑的心情。
❹颜怡颜悦：你不觉得它像动物吗？
颜怡：我们一起养了一只灰色英短猫，叫Luna。疫情的时候把它带回爸妈家去了，有将近半年没有跟它见过。我不知道怎么讲述它对我的重要性，我给你看它照片。
颜悦：她只要一翻那只猫的照片，就停不下来。你看，它绝育之后，发腮发得像公猫一样。
颜怡：我之前觉得猫是特别高傲、高冷的动物，养之后发现它特别黏人，每天都要往我身上蹭，写字的时候坐到你键盘上来。它每天那样看着你，觉得“你为什么不够爱我，你为什么不过来照顾我”。它好像永远对你抱有期望，但好像你没有做好。我每天都被它“PUA”。
颜悦：它脸又特别大，你躲不开那张脸，经常看到。因为猫是没有表情肌的嘛，它在那里站着面无表情，我就会说：“看，它在狂笑！只是你看不出来而已！”你想象一下这个事情多恐怖。
颜怡：9月的时候，我们终于回了一趟爸妈家，时隔半年再次见到它。一开门就看到它在门口迎接。
颜悦：我觉得它对我们有点儿生气，因为我们把它“抛弃”那么久，虽然有给它打视频电话，但它那么傻，肯定也认不出来。
颜怡：它当时站在进门处的一个桌子上，就一直站在那儿。我过去它就过来，蹭我，闻我的味道，其实也是为了把它的味道蹭到我身上。本来它是奶香味的，结果那天身上一股灰尘的味道。毛都没有我养它的时候那么顺滑、细腻了。
颜悦：她先把猫抱起来的。我在那里吓得有点儿不敢动。那一刻我有一种陌生感。我之前从来没有觉得它是一只动物，但我隔了很久回去以后……
颜怡：又把它物化了。
颜悦：我看到它身上的花纹对我来说也特别清晰，就好像地毯之类的。
颜怡：就变成一个波斯地毯。
颜悦：就跟隔离之后所有重新见到的东西一样，有点儿陌生。我就大声喊，“你不觉得它像动物吗？”
颜怡：但我完全没有听她讲话。我沉浸在跟我的乖仔重逢的喜悦中。
颜悦：那天晚上它超贱的，在那边我们分开两个房间睡，它就晚上先去她的房间，把她哄睡着了，又跑到我的房间，去睡在我的床上。
颜怡：我那个晚上一直以为它在陪我睡，第二天发现在陪她睡。我暴打它一顿。从我睡觉的时候它又扇我巴掌开始，那个陌生感就消失了。
颜悦：我没想到（这种陌生感）你也感受到了？我们后来也没有聊过这件事。
颜怡：我感受到了呀。我们假设可以心灵感应，很多事都不交流。我默认她跟我感受是一样的。
❺思文：辣椒酱，啊！开心！
我以前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感觉每天都是在工作，在挣钱，不知道干这事儿是为了什么。
今年大概七八月份，有一天下午的时候，我坐在家里看书，南怀瑾的《金刚经说什么》，里面讲空相、无所住什么的。可能是因为今年生活有一些变动，失去了那种生活的惯性，那天突然就开始想，我觉得我还是个凡人，我还不能空相，也做不到无所住。我到底应该住什么呢？我就在家里放空，想自己跟这个世界有什么样的连接才能开心。
其实也就想了一两分钟的时间，我就在一个本子上列了四条，写完我觉得这就是我的终极目标。第一件事，我在想我的爱好是什么。因为我是个很宅的人，不喜欢打牌，也不喜欢喝酒、玩游戏。有一天朋友跟我说，我觉得你的爱好就是思考，获得点亮思维的时刻。我觉得也挺对的，好像我干很多事情都是为了追求那个颅内高潮的时刻。思考，思考之后表达。我意识到这是我热爱的一件事。
最近一次思考的成果，大概是意识到我是一个女性。我以前把自己当男孩子跟世界去相处，不接受输，很鄙视女生矫情的那一面。上节目如果流眼泪，我也是一滴泪哐地淌下来，绝对不会呜呜呜地哭。特别不愿意自己暴露负面的情绪，我觉得哪怕是朋友也没有义务去听你那些负能量，如果要倾诉，我会花钱找心理咨询师，这样不会欠人情。
但我最近意识到，女生的一些矫情和她们情感的联结，会促成世界上很多东西的连接。以女性的方式相处，世界莫名其妙被穿起来了，我突然觉得这是件很神奇的事情。我最近做辣椒酱还会跟朋友分享，“辣椒酱，啊！开心！”以前我都不会做这种女性化的互动。
第二件事是，我很想开一个很可爱的买手店。有漂亮的东西就分享给大家。我前两天去了一家买手店，在上海的一个三层小楼，里面有挺特别的衣服、包包，还有小竹篮子、蜡烛、首饰什么的。我觉得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我问他们，这个店租金多少钱？他们说房子是买的，没有租金。我当时想，嗯，我大概知道我什么目标了。
第三件事，我希望能有一些什么都不干也能有的被动收入。独立女性必须得拥有自己的房子。
第四件事，我还是希望有一段比较美好的感情。写完这四件事，突然感觉很开心、很清晰，困扰我人生几十年的一个难题有答案了。我找到了终其一生，我愿意一直做到80岁的事情。我躺到床上，窗外的阳光都明媚了一些。
两周之后我就选好了小区，全款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实现了我list中的第一项。
看完年度喜剧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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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撰文：王媛、郭璐娜
编辑：李纯、靳锦
摄影、艺术指导：许闯
创意、策划：Max Li
美术总监：区杨
时装副总监：Ruiqi Wu
明星编辑：杨帆
时装编辑：Lillie Zhou、Steven Sun
化妆、发型：钱彼得
制片：杨德媛
摄影助理：TrunkStudio
运营编辑：肖呱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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