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酒肉朋友
前几天,他弟弟说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大概是在5年前认识他的,那会他45岁已经离婚好几年了,后来就一直单身着。
他每天晚上9点左右下班后就把店面门锁上,假如不去隔壁商务KTV的话,那他一定出门去那个熟悉的饭店喝一斤高度白酒,喝完后也会说很多话,但也从不胡言乱语,自始至终语气都很的平缓,从落座举杯开始他的语气和姿态都做了旁人难以察觉的微微调整,似乎只有这样淡定的姿态才能品尝酒中最深层次的味道,而酒后胡言乱语的人,在他看来,其实不在喝酒,是借酒装腔作势而已。
要是和他在饭店酒喝的话,在酒杯歇停的间隙,他会深坐在椅子上的他会抽根烟,跟我聊聊经济和金融或股票,以及索罗斯和巴菲特的不同风格,毕竟曾经也是在股市发过财的中年人,他说这两人就是投资界的灯塔;
或者聊聊科技的进步,有生物学,有材料学,有核物理,有5G,作为90代初的大学理科生 基础理论知识还是很扎实,但更深层次的就是瞎聊;
也会谈谈围棋,比如木谷实和吴清源,以及阿尔法狗等AI对围棋棋理的重建;作为自学的业余5段,我们在对局中经常是中盘之后还处于两分局面;
聊到有关藏传佛教和小传佛教的区别,六祖的历史;而然我并不赞同,因为他分不清有佛学和佛教这一说
有时候也谈及是人文以及近代史,涉及鲁迅、梁启超、陈独秀等等,延安以及后来的《炎黄春秋》和正史的出入和关系。
在所谓无所不谈,无所不聊,涉及的广度和深度我经常接不住茬,不过可能是他也需要一个聊天对象,我也总能嗯嗯哼哼的,或者插几句糊弄糊弄地引导他说下去,还不至于把天聊死。
当然更多的是谈谈长沙当地人群的变化,这不太像大妈们的家长里短,比如在谈及的最近几十年来当地政府大大小小官员的事迹和作风中,对于我这种底层人来说,就有种在读《省委大院》和《官场现形记》的感觉,有时荒诞,有时残酷;又仿佛在剖析一艘极度媚俗与过度超脱中行驶的忒修斯之船,零件换了无数遍,可本质上似乎从未改变。
平缓的语调下不知道他有多少的添油加醋,总之见识不算少的我也一度也被这种类似魔幻现实的官场情节感到惊愕,他之所以能谈及这些,是因为他出生于本地的一个有影响的大家族,上辈中厅级干部前前后后有好几个,其中官至省城各个部门的一把手,或者省委关键岗位,事实上不久前,我跟他去某些单位办些小事,都是一路绿灯然而也只能是办点小事,原因是他年轻时候过于叛逆以至闯祸太多,拿古代的话来说,他现在就是本地世族中的破落户
有时候也会聊聊当下200米外的商铺老板的经营方法和个人风格,或者市中心某个上市公司的创业法则,似乎也能从中能看到他的过去,而这些闲聊通常都能够上升到人生哲理的高度,以旁观者的姿态诉说着世事变迁与人生百态
或者聊一聊我们普通人无法左右的时局,他对时局的见解跟其他大部分人的愤世嫉俗绝不一样,总能抓住问题的根本,比网络和电视上著名学者和教授的更有见地,倒不是说这些名人水平不高,只是面对普通大众,很多话不能说,不敢说,而他作为普通人私下闲聊没有这个包袱,过去复杂跌宕的经历和现在充足的时间条件总能让他看到官方和媒体公布枯燥无聊而又关键的信息和数据,得出深刻的见解似乎变的容易,平缓的语调之下,句句要害。总之在我参加无数的饭局、或者在参与闲聊的私家车和商务车的中,还从未见过如此有见地的人。这是我愿意和他喝酒的原因。
这样的闲谈通常会持续到凌晨一两点,会吐出一句:有点困了。然后回去睡觉
这就是他醉了的样子
假如不去饭店的话,我们经常会去隔壁的商务KTV,这里的唱歌不是主要功能,五音不全的他也不会唱歌,更不是去谈生意,他和我没有生意可谈,或者吃喝玩乐本身就是生意,反正他就喜欢那种在包厢中被20左右的年轻女孩簇拥的感觉,沉浸在摇色子时的大声叫喊和一饮而尽,当然偶尔也会在灯红酒绿间发呆,或者在挑逗和暧昧中走神,似乎在质疑用金钱换来的热恋似激情,或是二十年多前的恋人还在怀里的错觉,总之在这些年轻女孩的放纵和喧闹中体会他日常生活中没有的热闹,以此来平衡多年来孤独平淡的生活
末了,我们有那么几次醉倒在包间的沙发上,沙发下... 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时,此时输出欢笑的人都已经离去,在封闭、昏暗、冷清的小小空间感觉睡了一个世纪,隔夜如隔世。在这种醉生梦死的狂欢中他一个月花掉好几万也是常事。
任何人都买不回青春,但有些的中年男人总能买到别人去消耗青春。
不管在饭店还是KTV,大部分的时候每天上午他都还能差不多的时候醒来,打开店铺正常营业,从不耽误自己细致的工作,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样的作息也不知道有多久了,至少从我认识他的这五年看他是这样过来。
有一回,大概是三年前某次我们提到喝白酒太多影响健康,尤其是肝病之类的等等,他鼻孔呼出一浓一淡的两道烟雾之后说:我觉得自己不会得肝癌,应该是肺癌的可能性大一些。
从未去过医院体检的他大概是未扑先知,更有可能是最自己身体自己最了解,总之三年后他如愿以偿的得了肺癌,是晚期,一个月后得到消息:他化为一堆灰烬。
最后的时候,我没有去看他,临去医院前他表示不想在去世的时候有任何人在身边,不想被亲人和朋友看到死前的样子,更不想在奄奄一息的时候去迎合任何人,去得到一些怜悯,而我们只是酒肉朋友
记得五年前他曾说过:能得到圆满结局的人生,大多都失去了自己想要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