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菲《卵生的救世主》(四十三) | 科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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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赵雪菲的长篇《卵生的救世主》第43话。
【前情提要】
葛独自在洞穴中为桠的命运担忧,而后者已经跟上了返回辛漱垵的队伍——她在归程中的确遇到了风沙,命运不仅在能被预见的场域内发挥作用,同样也在预料之外的地方改变着事情的发展——她们的队伍在据点发现老对手主语者并未离开......

| 赵雪菲 |科幻作者,考古学生。曾获得第四届水滴奖短篇小说三等奖,作品多是围绕个体的情感诉求和技术(或通过技术和外界)互动,比较擅长表达人物情绪,引发共情。代表作《像正常人那样活着》《它的脑海之中》《材料两则》。
卵生的救世主
第四十三话 坚甲利刃
全文约2900字,预计阅读时间5分钟
桠听到队伍中有人提到过撤退,只要她们向后退半天的路程,补语者们就能很好的找到拥有足够复杂地形的无人哨站——
这听起来远比站在面冲空旷平原的朴子垱迎击对手要好很多。
但大多数挲玛否决了这个想法,她们用焦躁的匣腔音鼓动着形容危险的词语——形容春天薄冰的、形容松散土壤的、形容枯黄无法织网的叶片的......
补语者来自各地,她们的语言各不相同,但不管词汇如何丰富,焦躁和否定始终是她们描述的主调。
桠的花了一些时间去判断她们否决这个自己看起来像是个不错主意的原因,直到她看到背后驮虫高大缓慢的身影渐渐隐没于峡谷的起始。
她们要保护运送卵茧的队伍——这也正是黑崖的队伍不能放弃的东西。
生命换取生命。
这是她们存在的方式,唯一的存在方式。
远处,站得略高的濯正看着逐渐逼近的主语者,最后一只梓虫从她身边走过的之后,她把记录员唤到身边。
这会是一场值得的战斗么?
桠有些迟缓地意识到她们是在说卵茧的数目是否能够抵偿过这场战斗汇总要牺牲的人数。
用生命换取生命。
三个记录员同时沉默了,桠远远地注视这场近乎仪式的询问。
悲伤的语汇丝线一样在空中浮游着。
“值得。”
一个记录员用匣腔音回答着,她尊敬这位指挥和所有跟她一起投入战斗的同伴。接着,所有的补语者都仿佛情不自禁一般鼓动匣腔,一时间那些来自不同地方的词汇都弥散在空气中,让战场成为一个充盈舒适词汇的地方——南方月夜下深邃的海洋、辛漱垵万物生长的春天、锲锡山刀劈斧砍似的岩石山顶。
置身其中,就算是桠都感受到一丝从故乡的舒适中生长出来的勇气——补语者用美好的事物安抚彼此的内心。
不管这场战斗将会如何残酷,不到上战场的那一刻,她们都充满月光样金色的平静。
你们的任务完成了,请回去复命吧。
桠听到濯如此安排那些记录员。
她们排成一个三角,低声地商议、计算,最终,她们决定让她们年纪最小的回去复命,剩下的则加入战斗。
桠有些难过,她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战斗后都很少见到她们三个分开。
濯简单地向她们表示感谢,记录员便融入了队伍,成为众多准备迎接战斗的补语者中的一份子,她们身影重叠的时候,难以和其他人分辨开。
远处,身披死亡和不详颜色的主语者身形已经清晰可辨,她们披戴这象征虔诚和勇敢的丝线披风,白色和黑色不协调地掺和在她们身上。还有那些闪亮的金属,让所有绑燧石的补语者都难免产生恐惧。
她们列成楔形发起进攻,冲击着补语者协调而成的弧形阵型。
主语者在平地进攻占有优势,她们此刻鼓动着短促的休止词提振士气,那些休止词象征着对敌人的恐吓和统御,词汇源自黑崖高耸的崖壁和怒号的暗色海洋。
桠并不恐惧,即使她真的能从主语者的匣腔音中听出她们的愤怒,即使她真的感受到当她们整齐列阵发起进攻时的气势。
但她的心情和所有的助语者一样平静。
她们并非来打一场要胜利的战斗,相反,她们已经胜利过了。
生命换取生命。
眼下要做的不过是保存胜利的结果。
所有人都做好了无法返回故乡的准备。
只不过在所有做好准备的人当中,桠是最晚明白这一切运行规律的人。
辛漱垵那种祥和平静的生活正是建立在这种有些领人绝望的生存方式之上的——但是桠想到了在那里生活的点点滴滴,想到了春天在崖顶开放的花田,想到了辛漱垵高大的白色石柱和环绕她的群山,想到了冬天在炼造炉永不熄灭的火焰庇护下酣睡的快乐。
如果她们的牺牲能让更多的生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在充斥诗一般的呓语月夜入睡,在阳光触摸每一根网丝时醒来,在一个远离黑崖威胁的地方。
桠觉得,这一切将会是极为值得的。
最重要的是,桠感觉到,几乎所有的补语者都产生了和她一样的感觉,只不过她们故乡和她的落脚处不同。当然,她也能嗅到一些不合群的求生的渴望,但是她理解那些念头。
她何尝不想再次回到辛漱垵呢?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从中心传来第一轮准备迎战的命令。
所有人严阵以待。
第二轮准备迎战的命令通过补语者间的传递也很快抵达桠这样的阵型边缘。
它几乎只比主语者的利刃抵达更早那么一点点。
桠有些悲观地意识到,主语者切碎她们阵型是那么轻易——她的同伴很快就被卷入一个又一个并不称得上公平的混战中——主语者在体型和人数上都占优势。
桠所处的边缘位置令她没有受到过多的关注,她和身旁的一个补语者合力绊倒一个主语者并了解了她。
她简单地抬高身体,想要获得跟更清晰的视野,却有些意外地看到高处,濯受到了几只主语者共同的围攻。
或许直到桠奔向濯之前的那一刻,她都没想清楚濯对于她的具体意义,她想要救她的仅仅来自于年轻天真所带来的愚勇么?这么说并不合适,她想着,但是,冲动!冲动的确在她的流淌的血液中燃烧——
她受够逃跑和躲闪了,再也不想见到重要的人受到伤害的念头在桠的心中织就一张巨网,她穿过那些在奋勇抵抗敌人的同伴,穿过金属和愤怒的词汇构筑的荆棘,助语者送给她的披风上沾了尘土和各色的液滴,来自或者或死了的对手与同伴。
她替濯挡下一记劈砍,巨大的力道将她在松软的沙土地面上推出一小段距离。当她想要继续动作的时候,她被一个来自自身的力量限制住了——
披风被主语者卡住,让桠的活动范围小了很多,进攻的动作也变成了令人麻木而恐惧的躲避。见证这一幕的濯愤怒地鼓动匣腔,借助桠的身体跃起——目标直指保护着挲玛所有器官的顶甲——
就连桠都觉得这一击势在必得。
濯手持血颚——她亲自打造和爱护的最心仪的武器,它甚至还在桠面前杀死了一只主语者。
眼下,几乎同样的力度和角度怎样都无法让人联想到失败。
护壳碰撞背甲,声音像辛漱垵冰河破开第一个裂口时那么干脆。濯的刃从被背甲上划开了,刺耳的声音中溅出几点不甘的火星。
小心!桠看到原本自己应该负责照应的主语者转换了目标把颚夹和附肢对准濯。桠扯断碍事的披风,护壳被斩断成为一个剖面,在剖面中她看见有些粘稠而破碎的东西。
没有疼痛。
但是这只不过是桠知道自己是新创口产生的时候的麻木,因为她并非感受,而是清醒地认识到一个事实,她肢体的一部分不在属于自己了,像是被丢弃的东西一样滚落到一边。
愤怒,愤怒和不甘迅速占据了她的内心,血液让她联想到主语者义正言辞地宣布她母亲死亡的那个早上。
她们自称审判之人。
相必此刻,她的对手也是怀着一样的念头,带点愉快和释然地斩断了桠的附肢前段。桠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的感官变得无比敏锐,时间像是被一个助语者拉扯着,如同具有粘性的网丝一般拖得很长。
主语者的动作变得可以分辨——她想要径直向前,了断桠。
桠则借着疼痛尚未发作的瞬间向主语者的方向窜了一段距离。
她不会想到桠不仅没有逃跑,反而向自己冲锋,体型和力量的优势带来盲目,渺小和绝望则让人懂得每一线生机都需要全力以赴才能抓住。
桠还是选择了她之前和主语者交手时候的发现的——盔甲一层视线孔这个弱点,把断肢插进助语者的一对儿眼睛连同断肢上破碎的甲壳、粘液一起。
主语者当然没有马上死去,桠感受到她要将自己甩开的意图,借着卡住主语者盔甲姿势跃上她的身体最高处。
直到她把这些都做完,疼痛的感觉才让她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桠没由头地想到父亲,他告诉自己在所有的众生当中,只有挲玛有痛感——这一点也不值得骄傲,桠想着,反而像是弱点、软肋。
主语者剧烈地跳动,想要把桠从身上摔下去的瞬间,几乎就已经宣告了她自己的死期。坚硬的盔甲之间的连接就是这套看似坚不可摧盔甲最薄弱的环节。
桠最终掀开她的顶甲,濯褪下一副死者的护壳扔给她,桠把它们套在第二对儿完好的附肢上,以甲壳碎裂的美妙声音结束战斗。
当她做完这一切,巨大的疼痛和疲惫席卷了她,周遭的景色不断地黯淡,直至一时沉入黑色的汪洋。
桠觉得自己像是坠落于辛漱垵冬天的河水,冰冷和黑暗不断侵蚀她,如海水侵蚀岩壁。
她在黑暗中踟蹰,感觉自己栽倒了地面上,沙土传导着战场的种种振动,语句混乱在一起,关于死亡的词汇弥漫其中。
桠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可是眼前所见都是模糊的片段。
她看见主语者在了解和她一样倒在地面上的补语者的性命,敌人像是黑色的雾霭侵入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怎么还不到自己?她想着,看来助语者的预测也不是向来都准的,不是么?
想到这里,她不禁感到一丝不甘。
死亡的甘甜抑或火般的复仇渴望,二者其中有一个能满足自己就好,桠在陷入完全的黑暗之前如此想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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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动画《来自新世界》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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