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白色毛衣与黑色毛衣；无需善后的恋爱；沙发

一、白色毛衣与黑色毛衣

最近买了几件白色的毛衣，因为这个城市的冬天终于展现出了它应有的威力。穿上毛衣，站在镜子前面，忽然想起学生时代的我，也曾经拥有过一件白色毛衣。那时候年纪轻，总是有很多精力去各种犄角旮旯冒险，对于洗衣服的辛苦也没什么了解，所以更无所畏惧。从来没有孩子会因为衣服脏了而懊恼的，因为除了父母短暂的责骂，并不会有更多损失。也因此我的母亲，负责家庭中三个人所有衣物置办工作的母亲，明令禁止我穿白色，因为易脏难洗。以至于长大后自己买衣服买包包买所有的东西，都会刻意避免白色，成了一种习惯，每每有白色这个选项，脑海里总想起母亲的声音：“这东西脏了怎么办”。于是我几乎没有拥有过白色的衣裤，白色的手机，白色的任何事物。除了有一回，母亲的同事给了我母亲一件白色的毛衣，是她女儿穿不下的，考虑到我可能身量更小一些，所以便想着给我穿。我拿着白色毛衣，虽然有一种被施舍的心酸与不甘，但同时也对白色产生了好奇心，发现原来这是一种极其有性格的颜色。它看起来很温和，却一直在传递“我不好惹，不是随随便便的场合都能穿的，须得你净手净面干干净净才能碰我“。于是我屈从于白色的淫威，只在很重要的场合才穿着，于是放着放着，我的身量也长大了，再不合适那件白色毛衣，珍贵的白色毛衣原来也会过期。可有时候我还是会勉强把它穿在里面，有一种被厚待和珍惜的感觉，好像也传递着“我不好惹，需要被人珍惜才行”的信息，虽然这份珍惜原本就是属于别人的，机缘巧合流落到了我手里。后来初恋的爱人送给我另一件白色毛衣，那件衣服我更是不敢穿的，深深放在了衣柜最深的地方，不仅怕它会脏，也怕它的存在被人问起，但是依然很开心，有人在送我东西的时候只考虑是否适合，而不是会不会脏。后来长大了，有了收入，给自己买家居服的时候，又遇到了“白色”这个选项。自问当时所住的环境也不好，但还是选了最娇贵的白色。也许正是最粗糙的日子里，更需要换上家居服就感觉矜贵起来的那种精神满足吧。不过当然也是我原本就知道，这种面料，不易脏。直至前些日子买了白色毛衣，昨天出门游玩正好穿上，忽然发现，原来白色其实唾手可得，我已经可以有能力决定自己是不是穿白色，衣服脏了自己洗，自己扔，自己去忍受它泛黄变黑，因此有了穿白色的权力，也是一种成就。有了承担后果的能力，才有了选择歧路的资格，可以更勇敢。我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沉重的内容一下子生发到了正能量的主题，但这或许就是成年人呢，把那一份独属于少年的脆弱百炼成钢，摆平一切。所以少年之美，或许正是美在那种无力的宿命感，成年人宿命已经成了日常生活，已经明白，撑过去就好了。

然而写到这里，又想起记忆中还有一件黑色毛衣也是很有趣味的。黑色毛衣我很喜欢，与白色毛衣恰恰相反，随遇而安。既不会太张扬，能让我随时缩到茧里。又不会太土气，能驾驭各种搭配。原本我已经忘了它，但前些日子翻看自己多年前的日记，又在日记中拾回了它。据日记记载，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应当是与某任前任正值热恋，与他第一次约会，两人都穿了黑色，他穿了黑色外套，我穿了黑色毛衣。日记很细腻，描写中当时的心态是，两个人都穿了一样的颜色，暗戳戳单方面把这南辕北辙的款式就当作情侣衫的不可为外人道的甜蜜。然后往后翻，看见分手后一次在朋友聚会相遇，明明是他厌了倦了，却在另结新欢后，借醉口口声声质问我是不是忘了他了。我只说：“今天你穿的，和今天我穿的，刚好是我们第一次去看电影时，那一身衣服，黑色外套和黑色毛衣。”看到这里，不禁感叹，怎么写日记也可以带伏笔？若不是我亲手写就，若不是只有我保管着账号密码，我一定以为时编剧撒的狗血，但事实就是如此讽刺。后来那件黑色毛衣去了哪里我已经记不起了，或许它从一把刀子，在岁月中翻滚了一圈，变得泯然众衣，被我抛弃。又或许哪日悲伤得极了，用它出了气，付之一炬。但我想我不是个铺张浪费的人，生气砸东西烧东西这回事我是极难做出的，那大概就是扔掉了吧。时间真是神奇，又或许是刻意不去复习，那些沾了灰尘的记忆从剧毒的毒药，慢慢过期，成了一瓶老酒。原来爱恨都有尽时，又有什么好害怕。治不好的伤，就拖过去，时间到了，就好了。

二、无需善后的恋爱

距今，最后一段正正经经的恋爱已经结束很多年了。之后的日子不是没有遇到心动的人的，但每一次对方抛出橄榄枝时，我就会疯狂撤退，跑得无影无踪。原因无外有二，一则是我冷僻的婚恋观，可能注定给不了对方稳定输出的爱，不想耽误对方的余生。二则，实在是太害怕善后一段感情。他们有什么错？只是错过了最热烈的那个我。书中言：“人的感情无非两种结局，生离和死别。”刚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是不懂的，莫非没有一种皆大欢喜的结局吗？但后来我慢慢懂得这句话的残酷，于是明白，再好的爱都有需要善后的一天。要么你伤，我么我伤，要么两败俱伤。我自然是不想做坏人，因此伤人的事情我尽量避免，盖因为是被伤得太狠过，从此学会推己及人立地成佛。伤自己的事情也不想再做一遍，毕竟一次瘦十斤，我这一身肉也是吃自己的工资养出来的，怎么能随随便便为别人瘦了。两败俱伤更是不好的，双输有什么意思。讲到输赢这回事，又想起年少的自己，很单纯很热烈。看别人好看也罢，聪慧也罢，温柔善良也罢就极易产生廉价的好感，然后一头扎进去，再遍体鳞伤爬出来。这事就像在买彩票，对一个数字产生了莫名的好感，于是疯狂砸了几百万为它，最后开奖发觉倾家荡产。那样的爱情虽然美好，更像一场豪赌。所以我想暗恋更妙一些，对那个数字心生好感，于是每天两元，细水长流。如果偶然中奖，皆大欢喜。如果没有音讯，也可以全身而退。再后来，我发现追星更妙，一方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有回应，另一方一开始就知道色衰而爱驰。两边都一早签好了生死状，生死不究。于是在都知道快乐有限的前提下，倾注情感，不需要谨慎，因为无需要善后。时间到了，旧的偶像被新鲜的取代，旧的粉丝被新鲜的代替，大家都顺畅无比的过渡到下一段感情，没有阵痛。享受爱时纯粹真挚的热烈，无需顾及分手怎么提，朋友还做不做，共同财产怎么分割，一起养的狗该归谁。这或许是对感情最懦弱的人自处的方式。至少，我爱你的时候是真的，你表演你爱我的时候也是真的不希望我识破，是真的想给我快乐。这比现实中很多爱情，可简单纯粹多了。所以明星塌房子才那么多人回踩，毕竟大家说好了顺其自然好聚好散，你却还是把这美好的故事打回了现实恋爱那烂俗的戏码。

三、沙发

租下我现在住的单身公寓后，这个房子我最喜欢的部分有四：

一则是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很远，看到一座城市的地平线，其实这在一座大城市是极奢侈的，因为人类太渺小了，走在城市间只可以仰望，仰望高楼，仰望广告，仰望资本。但当你看见它的地平线，意味着一览众山小的所在。虽然这窗外的风景偷了巧，并不是在闹市区，而是一片开阔地带，本来也没什么可仰视的建筑，但那依然是不多见的风景。想起当初来这座城市，奔走租房，见过一种全暗的房型，只有一扇门，没有一扇窗。那样的房间往往最便宜。原本对于我这样一个白天也喜欢拉窗帘，写作需要绝对安静的人来说，也无妨，但是想想倘若只是为了省钱，让自己沦落到这地步，倒也不必。不过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在有的情况下，连窗户也分阶级。什么人只能住无窗，什么人有资格住有窗，什么人有资格拥有落地窗，什么人又能有自己的阳台，再往上，谁又能真正的在房价贵过钻石的地方真的拥有一扇窗子，一方景色，都是有明确划分的。窗外的景色也能分个三六九等，最低等的喧闹嘈杂脏乱不堪，次一等的能看见一点绿色，高级一些的看见闹市的夜景灿若星河，更高级的看见私家庭院每一个角度都是量身定做。一扇窗，已经分清百样人。没有在其他层次的窗户里看过那层次的风景，都无法和对方共情，正所谓“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窗外的风景也是。

二则是床垫，在上一座城市用的床垫是公司批量采购的，非常坚硬，以至于第一次睡没有经验，没有买柔软的铺具，感觉和睡在大理石上也就隔着一层床单的距离。现在自己住，床垫是公寓配的，为了房子好租，床垫配得很柔软，甚至因为之前睡久了硬床，忽然睡了柔软的床，还以为住在老家，睁眼发觉是这陌生的房间茫然了许久。花了一个月，才让梦里的自己相信，这不是在家里，是在另一座城市，才能淡定地睁开眼睛，娴熟的面对一天。原来常常被人忽略的床垫，能够成为异乡一块小小的故乡，真是了不起的发现。

三则是厕所，读书时住学校宿舍，没有属于自己的厕所。早晨醒来很早，但为了不与室友抢厕所，总是等室友先洗漱，自己在床上赖一会床。工作后住公司提供的公寓，常常回到家想洗漱，却发觉室友正在洗澡，于是在房间里等啊等，有时等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半夜。现在自己住，有时候想去厕所，还是习惯忍耐，谋划什么时机合适。恍然间回头一想，厕所是自己的，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想洗澡也好，洗脸也罢都随意，忽然有一种长大成人的幸福感。

四则是沙发，其实有了床，沙发便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毕竟一个人住，床上扔几个抱枕也是一样可以靠坐的，并不需要什么体统什么姿态。但是越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越是会提供幸福感，提供一种我也配拥有幸福的错觉。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轻奢”这玩意经久不衰，背几万块包包的人看不起背几千块包包的人，背几千块包包的人看不起背几百块包包的人，然后他们所有都看不起背帆布袋子提塑料袋的人的缘故吧。但其实帆布袋子和塑料袋有什么罪，召之即来挥之则去，能装又耐用，并且用实际行动对着一众奢侈品品牌的产品经理竖中指：“你们绞尽脑汁的营销策略，在我这里都喂狗”，从这个角度想，不是不快乐的。虽然我极其讨厌中产品经理的套路，也刻意做一个苦行僧，不过我还是喜欢我的沙发的，其一是坐着码字不会腰酸腿麻屁股疼。其二是，千鸟格沙发真的很好看。其三是，如果有了就享受，没有不强求。大可不必痛斥一番后与之划清关系，从此与沙发老死不相往来，一切开心自在就好，毕竟囊括在房租里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