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金瓶梅》一百四十二：月娘解愠，秀才退群（叁）

后宫里吴月娘和和潘金莲闹得天翻地覆，西门庆却远离这场纷争。现在已近年关，身为商人与公务人员的西门庆，身处庞大且复杂的关系网中，在这个时候也是忙于应付各种接踵而来的应酬。

上一回书已经有提到，由宋御史带头，联合两地的布政司、按察司，派了十二两银子，借西门庆的家宅办宴席，祝贺侯巡抚升迁太常卿。巡抚升任太常卿其实是明升反降，况且太常卿并不是一个有多么牛逼的官职，只是因为侯巡抚与朝廷的六黄太尉有非同一般的关系，而六黄太尉在朝廷里又是可以和蔡京分庭抗礼的势力，所以还是要借此机会打好关系。西门庆接到宋御史的差事，忙前忙后用心服侍。再加上上次西门庆送给宋御史八仙鼎，两人的关系在“一次生，两次熟，三次收礼不皱眉头”的进展下日益深厚。见西门庆这么卖力讨好自己，宋御史这一次也给了西门庆一点好处。

宋御史的官职是监察御史，顾名思义就是从朝廷下到地方对地方公务人员进行绩效考核的人。因为现在已经和西门庆熟络起来，就问问他对东平府及其下属单位公务人员工作情况有什么看法。西门庆在地方上职位不大，也不敢乱说，就夸了府尹大人和知县大人，又说周守备虽也不错，但不如荆都监“青年武举出身，才勇兼备”，这些人都“乞”巡按大人“青盼一二”。在这里西门庆为什么要极力夸奖荆都监呢？因为在上一回小说，荆都监亲自登门拜访，送了西门庆“白米二千石”——白银二千两，希望西门庆在年终考核官员的时候可以多帮忙他说些好话，西门庆与他相熟又收了他好处，自然答应了。宋御史又接着问“其次者”，甚至给西门庆打定心针，说什么亲戚朋友都可以推荐，不要怕。这次西门庆则推荐了妻舅吴铠：“现见任本衙右所正千户之职，昨日委官修义仓（平调），例该升指挥，亦望公祖提拨。” 宋御史爽快道“：既是令亲，到明日类本之时，不但加升本等职级，我还保举他现任管事。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情节里，被西门庆夸奖和推荐的人统统升职了。”我不由得感慨，当年那个被武松吓到跳进女厕所逃命的西门庆，从一个生药铺的小老板，成长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可以通过一己之言左右旁人乌纱帽的狠角色了。

自己的妻舅因为自己的几句美言升了官，西门庆满心欢喜，赶紧跑去和吴月娘说。为西门庆吴大舅申请到升职的机会，再加上自己大费口舌关心吴月娘，提醒她要按时吃药，接着就准备往外走去潘金莲房间，本以为这样就会得到吴月娘的默许，却没曾想得吴月娘把他叫了回来：“你往那里去？若是往前头去，趁早儿不要去。他头里与我陪过不是了，只少你与他陪不是去哩.”

西门庆道：“我不往他屋里去。”

月娘道：“你不往他屋里去，往谁屋里去？那前头媳妇子跟前也省可去。惹的他昨日对着大妗子，好不拿话儿咂我，说我纵容着你要他，图你喜欢哩。你又恁没廉耻的。”

西门庆道：“你理那小淫妇儿怎的！”

月娘道：“你只依我说，今日偏不要你往前边去，也不要你在我这屋里，你往下边李娇姐房里睡去。随你明日去不去，我就不管了。”既然吴月娘都这么说了，那西门庆只好乖乖去李娇儿房间里过夜了。

有读者可能会问了，西门庆在清河县呼风唤雨，在家里也是一家之主，怎么如今在吴月娘面前就变成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了？这其中固然有吴月娘手中的筹码，但这不是重点，重点还是在于西门庆的内心。在西门庆的内心里有非常懦弱的一面，这种懦弱深深植根于西门庆的内心深处，并在西门庆日益繁复的生活中不断地放大加深，最致命的是，西门庆的内心并不足以强大到能够压制这种懦弱所带来的影响。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前期的西门庆，只经营着一个生药铺，虽然不能算在清河县呼风唤雨，但是身为首富的他至少可以在清河县里为所欲为，潇洒自在。可随着西门庆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缠绕在他身上的关系越来越复杂，我们看到的西门庆越来越瞻前顾后，担心受怕。事实上西门庆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强悍，很多时候在兰陵笑笑生的描写中，我们总能看到其脆弱的一面，比如在书中多次出现的这个场景：西门庆在某个老婆的房里“一夜无话”。亲密的肉体关系背后是荒无贫瘠的精神交流，这就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更加真实的西门庆，表面上风风光光的他，其实更像是一个躲在黑暗中孤立无援的小孩子，他渴望并且在事实上相当依赖在他身边的一切关系，当他在这些交错的关系中越陷越深的时候，他会更加依赖它们，对它们越发地患得患失，越陷越深，形成一个无限的循环。只有这些关系才能让他感觉到活着的存在，也只有这些关系能驱散他内心的恐惧。

接下来时间来到腊月，初一日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初二日，西门庆出门送行侯巡抚，吴月娘出门拜访夏提刑老婆。侯巡抚是因为官调东京，夏提刑则是上次到东京之后不再回清河县，再过几天全家老小都要搬往东京，所以这一次也算是吴月娘给夏夫人告别。作者将这两件事并举写，也是为了证明前文所述侯巡抚、夏提刑升职同属无实权的明升暗降罢了。初四日，西门庆在家举行宴会，宴会之后西门庆才终于有机会去潘金莲房中看一眼落魄的潘金莲。

落败的潘金莲会是什么状态？下一篇我们接着聊。

正是：华堂非雾亦非渐，歌遏行云酒满筵。不但红娥垂玉佩，果然绿鬓插金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