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之恋(32)

长篇小说
献给攀枝花的开拓者、建设者、劳动者
周强国
第三十二章
煤油灯下,雪淑君给儿子程嘉文的回信洋洋洒洒用去了六张信签纸,正反两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十二个页码。她揉了揉眼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没有了一丝睡意,尽管时间老人早已将昨日翻篇,还迎来了此起彼伏雄鸡打鸣的第一遍叫声。
雪淑君拨了拨煤油灯灯芯上的灯花,随着灯花的脱落,灯芯顺畅地汲取着能量,灯光一闪一闪地迅速拉长,亮开了许多。
雪淑君凝视着跳动的灯光,往事如烟。程嘉文不满四周岁,夫君就离开了人世,为了这个家,为了夫君的妈,为了身边的四个孩子,终不言嫁,茹苦含辛终于看到了希望,有了回报,有了第一个孩子出去工作写回来的第一封信。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充满了喜悦,饱尝人间诸多的艰辛和不易一切都是那么值得。她知道,儿子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一路上要翻过的山,何止一座两座?要趟过的河,岂止一条两条?要走过的弯弯拐拐,哪能一个两个?要越过的沟沟坎坎,荆棘密布,哪能一条两条?人生路上,没有谁是一帆风顺,为难的事一定不少,这就要看爱护、关心他(她)的人如何去点拨、引导?更要看其怎样去从中悟出道理来面对,将消极变积极,将不可能变可能,在人生的轨迹上一路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行。
程嘉文过早地步入社会,是好事,也是让雪淑君最为担心的事。就像是一盏刚刚换过灯芯点亮的煤油灯,随着燃烧的时间,灯芯顶端总会出现一瓣瓣黑乎乎的灯花,影响着能量的渗透,阻碍着光的释放。如果不及时予以拨掉,亮度就会大打折扣,而且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雪淑君心里很是清楚,儿子出去工作了,能挣钱了,并非万事大吉,还有好多好多的道理要讲给儿子听。而今眼目下,虽然不能和儿子程嘉文面对面的交流,可她把心里想要说的话全都凝聚在了笔头,把儿行千里母担忧的那个情全都跃然在了纸上。
雪淑君写完长长的回信,迟迟不肯装进信封,总觉得意犹未尽,总觉得还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比如吃、穿、住、行,总觉得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交代,比如为人处世、工作、学习等。但又担心一次说的过杂、过多,又怕儿子抓不住重点,走不进儿子的心,与其说一次说的过多,还不如一次抓住一两个重点往深里说,这样既有效果,还能走心。雪淑君是远近闻名的医生,深深地懂得“辨证施治”和“吃药不投方,哪怕船来装”的道理。在引导儿子前进的路上,这也同理。
不经意间,雄鸡打鸣已来到了第三遍,雪淑君一夜没曾合眼。她仔仔细细从头至尾再次看了一遍写给儿子的信后,赶紧装进了信封,待女儿程嘉丽上学路过邮局时投进邮箱里。

神奇、神奇,绝对的神奇,千里之外的程嘉文居然做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梦:梦见母亲收到了他的来信,一遍又一遍地在看;梦见母亲一扫心中长时间以来对儿子的担忧和脸上的愁容;梦见母亲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给自己写回信,正反两面的信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十二个页码;梦见母亲对儿子的思念,一夜没曾合眼。冥冥之中,这些都和母亲当天的行动轨迹高度吻合。
把程嘉文从梦中惊醒的是席篷房子外祝长浩吹响的起床号声。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起床穿衣准备出早操,思想的野马却还奔驰在母亲的梦乡里。
程嘉文太了解母亲了,别说自己与母亲远隔万里,就是大哥程嘉树在舅舅家读书,相隔不过几十里,也常念叨起。
母亲不止一次告诉他们兄妹,“我这辈子养活你们,固定留不下什么钱财。但我留下了我一生中最大的一笔财富,那就是你们兄妹四人。将来,我也不指望你们能挣多少钱来孝敬我,只要你们做一个社会有用的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我也就没枉来这个世界上走了一回,也就没白给你们做了一回母亲”。
程嘉文想到这里,心里酸酸的。儿时,由于家里生活拮据,
不满周岁的他送到了外婆家,读书回到母亲身边,生活大相径庭,每天早上吃的豌豆面糊糊,就是不肯张嘴。就为这,没少让母亲生气。由于长时间没有和母亲及兄妹们生活在一起,再加上外面的叔叔、阿姨总爱逗他说是从外面大街上捡来的,融入其中就莫名其妙地产生了距离。最让母亲不能接受的那便是懒惰,扫个地,按照婆婆的话说“尖起两根指母鬼画桃符,扫就跟没扫一个样”。出门割个兔子草,除了背篼上面覆盖了点儿青草外,下面全是用棍棍撑起的。在母亲的眼里,懒惰乃万恶之源。
为这事,母亲不只一次给他讲了这样一个《懒汉》的故事。说有一对父母要出远门,但他俩知道儿子是出了名的懒,饭都不会做。思来想去,他俩做了一个大饼挂在了儿子胸前,足够他吃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父母回来却发现儿子饿死了!原来,儿子只啃了嘴巴咬得到的几口,懒得来连把脖子上的饼转一下也懒得动手。
程嘉文是典型的闷肚子,别人着急得不得了,他就像跟没事一样,不开腔不出一口粗气,自己心里老有自己的想法。譬如说母亲给他讲的那个《懒汉》的故事,在他心里那只不过是童话里编起来骗人的。
程嘉文的“闷”,源自于六十年代初吃大食堂,他曾闯下的那场大祸。一天早上,他端着大食堂的早餐走在半路上,街坊一阿姨碰见他便问道:“二娃子,端的啥子?”
程嘉文立马回答道:“端他妈盆洗脸水。”
这话很快就传到街道主席那里去了,把其母亲叫到大食堂去,当着众人的面,一顶大帽子严严实实地扣在了程嘉文母亲的头上,“把早餐说成是洗脸水,就是污蔑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其中还带个‘妈’字,这是何等的万恶”。
母亲吓得不知说什么好?卑微地不断赔小心“娃娃小,不懂事,回去一定加强教育,下不为例,再也不会了。请主席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街道主席见雪淑君态度诚恳,又没有造成多大影响,也就没有深究,让雪淑君回去好好教育下娃娃,再写份检查交到他那里。

回到家,母亲没少给他讲道理,没少举祸从口出的例子,特别是在大鸣大放中那些戴了帽子的右派分子。
程嘉文一脸的委屈,心想他用洗脸盆端的那盆早餐,里面没有一滴油珠珠,没有一片菜叶子,只是白开水里放了点儿盐巴而已,一眼看上去,不就是一盆洗脸水吗。
自那以后,爱说爱笑爱讲故事的程嘉文一下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能用肢体语言表达的绝不开口,比如点头、摇头,摆手等。他也因此得了不少绰号,冷豆腐、闷肚子、焖烧娃。然而,程嘉文懒惰、顽劣起来,外甥打灯笼——照旧(照舅)。他们家住巴河边,几乎每年夏天,河里的水鬼都要拉上一两个去垫背,而且都是会水的。雪淑君怕他们私自下河洗澡出现意外,每天早上都要用她的私章在他们的腿上盖个鲜红的印章,傍晚检查,没了就得拿话来说。哥哥、妹妹、弟弟都不敢违规,唯有程嘉文胆子大,背着母亲没少到河里去游泳。为了不让母亲发现,从河里上得岸来就到河滩上的沙坝里打滚,让出来的汗液粘上些尘土,然后再跑到医院搞点儿红药水涂在原先盖印章的位置蒙混过关。其实,好多时候都被母亲发现了,可又不当面揭穿,总是那么轻言细语地说“这好像不像我盖的那个印章。儿啊!欺山莫欺水,河里那些淹死了的,哪一个不是会水的?”
为了纠正程嘉文养成的一些不好的习惯,母亲那可是没少下功夫。
最让程嘉文不能原谅自己的那便是对母亲的伤害,当时还不觉得,事后越想越自责。
程嘉文由于过分顽劣,母亲对他的教育从不曾松懈,有时,在同一件事上教育过多次也不见效,时不时冒出:“早晓得你这样不听话,我还不如嫁了,眼不见心不烦。”
有一次,程嘉文不知道哪根神经短了路脱口而出怼了过去:“谁让您不嫁的?”
母亲的脸色顿时大变,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回到房间晚饭都没出来吃。
第二天再见到母亲,母亲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脸都明显地浮肿了,一连好多天,脸上的浮肿和愁云都没有消散。
母亲万万没有想到,程嘉文平时闷起闷起的不开腔,一开腔就像是一颗爆炸的原子弹。
事后,在婆婆的耐心说服教育下,程嘉文终于认识到了自己不过脑子,脱口而出冒的那六个“砣砣”字的伤害有多大,知道了母亲养这一大家子人的不易,知道了母亲的良苦用心。他向母亲承认了自己的过错,并一改过去那些不好的坏习惯。
程嘉文很是期待着母亲的来信,那里面一定写了她担心儿子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下了,那里面一定写了好多好多贴心的话语。
(欲知详情如何?敬请关注《攀枝花之恋》第三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