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海
李莉莉抱着盒酸菜好不容易上了六楼，其实早就习惯了，但还是累，小腿肌肉都发酸。一天到晚爬上爬下，到底图什么许的，难道真像马哲说的这边风景独好么——她拧动钥匙的时候，回身看了一眼对面的622。
赛都比完了，还是没个人气儿。防盗门都快被尘封了吧，门锁最好也一起锈死——李莉莉正想着，622的租客给她来了电话。说他明晚没活动，想一起吃个饭。
墙上挂钟的分针走到了“4”字下方，差不多又是个二十二。李莉莉很干脆地说不去，然后便挂断了电话。桌上的酸菜嫩黄脆亮，仿佛在透过保鲜盒跟她说封建迷信要不得。
马哲下了车，站在楼下。细雨霏微，让灰色开衫变得潮湿。直到六楼亮起一盏灯，他才回到车里重新打火。
烦恼通常是与日俱增的，有了心事实在不能假装不知道。第二天，李莉莉愁出了一对淡淡的黑眼圈。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生无可恋。
今天是下午班，临下班前李莉莉又晃荡到了快乐柠檬，脚步虚浮。刘炀抬头看她一眼，小模样，可怜见的。
李莉莉问，炀姐，你平时除了铁锅炖，还去别的地儿演出吗？刘炀说铁锅炖倒是很久没演了，现在常去live house和酒吧什么的。
李莉莉不知道怎么竟然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双手支着下巴颏，胳膊肘放在柜台上。反正live house是不想去了，没意思，还容易中暑。李莉莉说，炀姐，那你今晚在哪儿演，我想给自己的心放个假。
刘炀想了想，有些担忧地问，莉莉，你这是要一人饮酒醉啊？
李莉莉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于是刘炀故意不告诉她。李莉莉失望了，说炀姐你怎么这样。
刘炀其实是不放心。他擦着桌子说，真的，别来了莉莉，我到时候演出再看不住你怎么办，场子太乱。
李莉莉只能点点头，小声说知道了，但还是贼心不死。上次找房子是在知乎，这次稍微贴近生活点吧——打开了大众点评。她搜索酒吧后逐一排查，最后锁定了后海的36号。三十六多好，六六大顺，顺便解闷。就它了，冲他妈的。
36号一楼人很多，有驻唱歌手在唱民谣，光怪陆离，酒杯交错。绿色的假树叶缠绕，空气中有浮动的烟味。原来这就是酒吧，也不过如此。一楼的座位都是两个小沙发对着，一个人不好安排，于是服务生把李莉莉带到了人少的二楼。
当李莉莉喝完第一杯草莓戴克里时，微信未读消息已经攒了不知道多少条，未接电话也有几个。根本不用点开，光看一眼就愁死了。她又点了一杯什么日落，然后端着一杯粉红色的酒去了天台。
李莉莉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V领薄毛衣，内搭衬衫，扣子系到第一颗。在四月的夜里，保暖又不失精致。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李莉莉靠着玻璃围栏坐下，喝一口日落，看一眼夜空，柔软的发丝被晚风吹得轻轻拂动。暗中还有交错的房顶，李莉莉端量着，感觉怎么也有个百年了。
李莉莉一直以来都是啤酒选手，没喝过鸡尾酒。所以由于经验不足，上一杯喝得太快，此时已经有些上头。上头了总得干点儿什么——于是拍了张天台的照片发朋友圈，也没加滤镜。
李莉莉正在放空，眼前出现一抹蓝色身影。她把目光聚了一下焦，定睛一看，发现对面这人一头蓝发，五金齐全，上次在星巴克见过。
蓝发男很不把自己当外人，点了根烟，问她怎么自己来，失恋了？
李莉莉没想理他，蓝发男接着说，虽然是个静吧，但也不能排除喝多了被捡尸的可能。然后又跟桌上那杯粉红色的酒碰了个杯，言行不一，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
蓝发男问她酸菜好吃么。李莉莉脑子发钝，没反应过来，说什么酸菜。蓝发男把烟摁灭，又喝了口酒说，你那天不是说家里酸菜腌好了，得回去么。
李莉莉不免有些尴尬，说，挺好。蓝发男后来又问了她一些问题，问她有没有兴趣加入他们公司，如果实在不想微整也行，在此期间还给她点了两杯酒。
李莉莉握着凝结了一层小水珠的酒杯，稍有动摇。蓝发男又说，现在聊天室也挺火，你声音好听，来当个主播呗，也不少赚钱。听了这话后李莉莉毫无兴趣，心想北京不是有那么多门吗，怎么关键时刻自己连个清净都躲不着。
车轱辘话来回说，烦得她放下酒杯就起身想走，结果蓝发抬手搭在玻璃围栏上，把她半圈住了。李莉莉瞪着他，可还是没动作，只好侧身躲开。
蓝发男却更近一步，低头凑在李莉莉耳边说，这样吧，主播不爱当不当，待会儿跟我走得了。
李莉莉矮他一头，推都推不开。正急得要命，蓝发男竟然一个趔趄没站稳，被人猛地推在一边，后背靠在围栏上，连着五金，发出铛的一声。
蓝发男恼了，说你他妈谁啊？
胡宇桐戴着口罩，看了他一眼后拽着李莉莉的手腕就走。蓝发男却几步追上来，玩味地说，男朋友？我那天晚上看见...人家身边的可不是你啊，瞎他妈多管什么闲事儿。
胡宇桐被他几句话在心里点了一把邪火，拳头早攥起来了，李莉莉拉他的小臂，能感觉出肌肉绷得很紧。
弄出了点儿动静后，旁边几桌纷纷看过来。这时有几个小姑娘窃窃私语，其中一个说，哎你看，他是不是那个谁，就前段时间那个乐队的节目里的。
原来瓜不仅可以被切成果盘摆在面前，还能为你现场直播，毕竟勇于全方位展示自己当人的那一面，才是一个好瓜的基本素养、才能让吃瓜人感到进一步的雀跃。
另一个女生探头看了看，果然很雀跃地说好像真是，这什么情况啊？于是周围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纷纷举起了手机——不管在哪儿，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的人。
蓝发男起了兴致，说， 哎哟，明星啊？
李莉莉听到后松开了他，小声说了一句快走吧，就先下楼了。胡宇桐把口罩往上提了提，紧随其后地逃离吃瓜看热闹的现场。
莉莉，你怎么不接电话，刚才那人谁啊？胡宇桐跟在她身后问。
李莉莉一言不发，付钱，推门，没给他留门。胡宇桐好悬没一脑门撞玻璃上。
胡宇桐拽住她的手腕，李莉莉转身，二人在36号门前对峙。霓虹灯管环绕门框和窗户，灯光交汇后落入夜色中，光怪陆离。
李莉莉的虎牙又开始来回地磨着下唇，然后小声说你赶紧回吧，被拍了不好。
胡宇桐的焦躁一时找不到出口，语气不善地说，那怎么了，爱拍不拍。
李莉莉看着他，突然笑了，问他，我呢？
胡宇桐愣住了。
李莉莉说，我知道你很被动，可是我不想被拍啊，怎么办。
一句怎么办似有千斤重，轰然落下，砸到胡宇桐的心口。能怎么办呢，沉默半晌，胡宇桐有些急躁地说，莉莉，我现在有成绩了，演出都排到明年...不是，不是说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但是现在我有能力了，肯定会尽我所能保护你。
李莉莉后退一步，歪头打量他说，我突然觉得，其实咱俩都不算熟。
胡宇桐压着火，尽量缓和语气说，莉莉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当初在美食城加你微信就是因为喜欢你。但这个年头，不能就着西北风安身立命吧，我不能...胡宇桐顿了顿，又说，莉莉，我不能让你跟着我遭罪。
这些话之前未曾说出口，但不代表李莉莉不知道。李莉莉知道，也不代表说出口后是毫无重量的。但又怎么办呢，几个月光景，春风送暖，后海冰融，垂柳染绿了天际——多好啊，说什么此去经年，什么良辰美景虚设。
晚风把这些话轻飘飘地吹进了后海里，湖面静静。后海不是海，那喜欢还是喜欢吗？
李莉莉不太知道了，她只知道不远处又有人举起了手机。
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李莉莉问。没等回答，李莉莉看着他，又说，有舍有得，一以贯之。
说完转身就走，李莉莉背着一个小小的斜挎包，攥着包带，大步走向路的对面。待胡宇桐回过神时，身边已经被几个女生围住了。
李莉莉走路时，觉得双腿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只知道机械性地往前迈。她走过灯光迤逦的街，路边树木有充满新意的青绿。她站在银锭桥上看，原来今夜月朗星稀。
莉莉。
李莉莉听到有人叫她，胡乱地擦了把脸。转身后微怔，说，哥，你怎么在这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