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史

巨人

在最后几个零度以上的日子 北部的湖水沸腾 漫过了郊区的洼地 汽车四处游荡

在漫溢的湖水中 驾车人像被藏起的鸭蹼 因寒冷而窘迫 因愤怒而烧红

在路口停滞的片刻 巨大的脚印飞逝而过 人们说，那是雪山上的巨人 在我们的夜里漂流

城市的边缘向南扩张 携带银行和兵营 驱散暗夜中的鬼神 电流经过大地，直至天亮

肮脏的身躯在尘埃中苏醒 野蛮人，向北方去，向南方去 跨越人间的罗网 去寻找冰封的乐土

昨日的市民感到惊讶 当他们听见夜里的呼号 以为那是强劲的风 撼动了记忆中的悲喜

人们在街头议论 停摆的电力，雪片般的通告 某种愚不可及的力量 带走了消失的山峦

2020/11 流放

在人烟稠密的城市以北 道路被称作尽头 此地无名，星天空阔 永恒的事物在此逗留

河水漫过石头 敲打出琴键的和音 在扇形的河口 流沙缓缓淤积

人的踪迹遍布山川 矛尖指向四野 带来饱足和哀哭 流血的人被迫远行

他们搜集世上的材料 贵与贱，方与圆 一切可带走的 与易失去的，永远脱离

他们止步于死亡的河前 聚集在流氓酒店 围绕着火，听凭乐观的人 投身于黑夜

他们在彼岸发出的回音 他们的欢呼，挫折 如鬼魂出现在忧虑者的梦里 带来自相矛盾的预示

有的走入梦中的城市 酒和财富涌流无尽 在面貌无常的风波里 安放真实的肉身

有的身着金色羽毛 在大风中起飞 狐狸和木偶跟随他们 像注视摇摇欲坠的星辰

那些谨慎的人 也在晴暖之日出发 沿着遗忘之河，走走停停 试图用歌声抵抗恐惧

2020/11 睡眠

走向一片搁浅的岛屿 靠近它的边缘 以便瞭望 风和雪

它不断生长的边缘 前进，后撤 自有神明以来 便撒下火种

开阔的风涌来 努力充满 照亮的空间 错误之人接受了它

从此被迫流浪 让风和雪 盘旋在睡梦之侧 苦思它的嬗变

它的不知去向 遍布云和路 它的声响潜入四野 不动如水流

不断说再见，走向它 远离悠久的中心 在一切站立的地方以外 加速成为碎片

2020/11 印记

1997年，α在外星着陆 回望美丽的故乡，遥远的居所 从来没有那么多人 因为那么小的原因，聚在一起

β刚刚成家，满足于此刻的生活 譬如热爱勤奋和午休 一种奇怪的疾病差点毁掉他 只有前往旷野才能痊愈

未来的γ还没有诞生 淡色的家具，幽亮的镜子 还没有印满他的指纹 他将离开半截思想，长大成人

那一年我家的房檐低矮 当全世界的人注视着荧幕上 一个国家的强烈意愿，它多雨的省份 它的疯狂和贫穷

即便不知道我是谁， 也已在帝国的土地和阴翳中 被生活和流浪赐予了名字 不曾感到绝望

大雪降落在遥远的卫星 此刻草地昏暗，冬天漫无止境 永恒的主人犹豫着 我们便自己向它走去

2020/12 听风

你听清楚了吗 风想说些什么 它似乎拥有生命 却不理解自己

我能感觉到 它的盲目不可战胜 它藏有一切行踪 却不曾全部完成

每当它经过 脆弱的草便倒伏 就像我们生活里的人群 毕生追求的那样

我们的缺陷各不相同 欲望如此众多 却轻易地被聚拢，疏散 成为山丘或乌云一类的东西

我们的言语和热情 或许连同我们自身 都只是早已存在之物的 不安定的外表

冷和暖不由自主 随时在溃败中 直到那内在的结构 长成坚固的牢笼

2020/12 桃花

某次归来途中 α看见冬天的桃树 盛开在原野 他对同伴说：

我们很快就自由了 穿过那片桃林 就将抵达我们的终点 闻到空旷、熟悉的气息

我们的旅途已到尽头 伙伴们，祝愿你们 忘掉风暴和奇迹 去谦卑地领受命运

它已为每个人准备好 失望、厌倦、悔恨 这些沉重的梦魇 将覆盖寒夜般的余生

我们还将面对衰老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不可逆转的胜负 比旅途更加深远、孤独

因此我必须在此刻告别 在同归于尘土以前 确认那唯一恰当的方式 以便完整地交出自身

清偿我索取的、破坏的 如果这能取得平衡 我将作为与黑夜平等的人 与树木、沼泽一类的事物为伴

2020/12 雪国

你不能轻易到那里去 也不能轻松抵达那儿 那里的居民活在严寒之中 他们已习惯严寒

他们用双倍的努力 紧紧包裹自己 走入林区、矿脉 用三倍的努力出入陌生场合

严寒的气候守住出口 雪在脑海中成型 和世界上其他的雪类似 有精细、流行的样式

冬季的雪散漫而垂直地降临 在其他较为温暖的季节 雪是看不见的，只能在言谈中 偶尔察觉它的冰凉

许多年前，人们为雪筑起宫殿 从远方运来梁木，祈祷明天 热情会一刹那蒸发了它 人们颤抖着，已不能理智

长官第一个撇下王冠 他高举着拳头，像一团烈火 他说：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又说：极致的热就像冷

雪被堆成雪人，像人一样 在夜空下暂时不会融化 保持同样的表情，痴迷于 广大、幽深的事物

居民仿佛在梦中旅行 他们是饱和的结晶 脱离了温暖之所，睁开眉眼 短暂地来到世上

2020/12 光明

多给我一天，我就能记起 从这里通向海的路 有无数白房子，灰暗的人 通过海的声音，找到海

熙熙攘攘，又黑又冷 与人在尘土里追逐 感觉不到饥饿，那是多年后 才感到惊奇的事

车窗外的远山，光秃秃 没有人想在那里逗留 除非在特别后悔的时候 站在高处，其实是想离开他人

阳光照耀了一天 世界上的余温，足够使人沉静 如果仍然想要索取什么 大概是：挽留我

让我留下来 沉沦在愧疚或者仇恨里 何必多拥有一会儿 令人忌惮的自由呢

南下的火车轰轰烈烈 穿越桥梁、隧道 忍耐暂时的黑暗过后 眼前大放光明

在北方和南方之间 如果能耐心地走过 谁情愿凭空消失 一个人遥远地生活呢

2020/12 原野

鸟已经飞完 冬天的工作已经结束 不如到原野上，站着或者走走 摆脱心室里的轰鸣

我想与你谈一谈 冬天的山野，愤怒的疑问 此刻是否已平息 来，趟一趟忘川之水

在这个光线不足的午后 肉身的幻觉，孤寂又绵延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你是否愿意接受

在此地出生的人，终于回来了 他们喝醉了，还带回异乡的酒 原野到处是塑料垃圾 家里装满他们的半成品

这些城镇、集市、农民 都和你一样，经历过出生、离别 随时准备毁灭眼前的一切 换得药品和青春

酒已经喝完，太阳远远在前面 引领着衰老与死亡，想一想 你是否恐惧与它们同行 不能奔跑，缓慢地同行

20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