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名字叫故事
茜坑是观澜镇里的一个小村庄，坐蓝色的331公车终点站便是。
在我眼里，那就像是刚刚开始的，八十年代的深圳。
星罗棋布的小鱼塘，破败的棚式老屋，平素里穿着雨靴说话含糊不清的村民。四周还都是山，上面种着零星的芭蕉和荔枝。
林间小路上满是蒿草，我们家门前有一株低矮无花果树。
这些，我都还清楚的记得，过去的，像梦境一般。
那一年六半，第一次出远门。
在满是黄沙的一个地方下了车，时间是凌晨。我把行李箱搬到马路边然后安静的坐在上面，穿着母亲给我做的白色纺纱裙。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喜之郎果冻，从浙江一路傻傻的带上来，舍不得吃，勺子也给捏碎了。天空还很黑，街上没有行人，远处的楼房有依稀微弱的灯光亮着。我觉得有点冷。对着过往的车辆发呆，看车轮在黄泥地上溅起一层层的灰沙。
我不迷茫，也不慌张，一直都没有反应过来，我会过上怎样的另一种新的生活。我也没有思考。天微亮的时候，我还是听着司机走前的交代，乖乖坐在路边，被洒水车溅了一身泥，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我试图努力的回忆，我是如何度过的这漫长的车程，既漫长又短暂的车程。来一个一开始我讨厌的，让我不明就里的城市。
来接我的人终于来了。姑妈坐着小四轮的货车，从远远的地方拉下车窗同我招手，她欢快的叫着我的小名：星星，星星。
我呆呆的应了她，从行李箱上爬下来。
“哎哟，星星，终于接到你了唷。你怕不怕呀。”
我摇摇头。抱着我的果冻。突然有点口渴，我就把它拆了准备用嘴吸着吃。
“你叫我什么的呀，还记着吧。早时小孩的时候都是我带着你的哩”
“姑妈。”我说。然后用嘴吸了第一口果冻。我看她穿着黑色的劣质布料做的套装，那时候她还很瘦，剪着齐耳的短发，脸颊红扑扑的，很是亲切可爱。
“小鬼，还零食吃吃，你都不怕我不来接你的啊，等会把你带去卖了！”姑妈吓我。
她搬起我的行李，抱着我坐上车。这时候天空越来越亮，太阳隐约可以在远处看得到。我内心突然有种无力的情绪。我靠在姑妈身上，在车上睁大着一天一夜的眼睛后，终于有了点倦意。
“星星啊，记得啊，待会到了家里要叫阿姨。”
“为什么要叫阿姨？”
“傻瓜，那你不叫阿姨叫什么。人家和你爸要结婚了呀。”
“我妈让我别叫的，切，我就不叫。”我瘪瘪嘴，作出一副神气的表情。
“你妈妈是怎么同你说的，要你别叫阿姨？”姑妈突然来了兴致。她摸着我的头，意味深长的笑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姑妈是一个极其八卦的人。
但具体妈妈是怎么同我说的，我也忘了。一天一夜的车程，我莫名其妙的流了很多眼泪。昏昏沉沉后，那种难受的感觉在我脑海里如退潮的海水般抽尽，等待下一波的冲击。临走的前一夜，我躲在衣柜里死活不肯出来，母亲有气无力的在袋子里给我装了很多行李，还抓了很多零食，又塞给我一些钱。她好像同我说了很多话，又好像什么也没说。第二日清晨，我没有再哭，母亲却是红着眼睛，和她的男人一起送我上了车。我只记得，她让我到了给她打个电话。然后在车窗外不停的挥手。
“她就是让我什么都别叫。”我装着强硬的对姑妈说。尽管忘记了母亲是否说过这样的话，但我心里小小的愤怒告诉我，以母亲的名义拒绝这个要求，是应该的，是可以让我底气十足的。
“蛮让你爸给你一顿打。”姑妈捂着嘴笑，她又在狰狞的吓我。
这时候，天空已经全部亮了，我望着车窗外仿佛觉得太阳也跟着自己在慢慢移动。它在一栋又一栋高楼中隐藏着笑脸，发出美丽的温和的光，像油画一样均匀的涂在天边的一隅，让人陶醉。这样的日出，我看着很不安心。
车子不知道开了多久，渐渐路过许多宽阔的大街，那一栋栋的楼房光鲜亮丽昂首挺胸。我不禁有点惊奇，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姑妈有点得意的注意到我的举动，笑嘻嘻的说：“这个地方好看吧。”
我点点头。
又过了很久，路面又渐渐小了起来，变得弯曲。街边的早餐店已经开始营业，我有些饿，吃光了所有的果冻，不知不觉睡着了。
姑妈把我叫醒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茜坑。
那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由公路的某个端口切开，铺满了碎石子。我和姑妈下车后抱着行李，大约走了两个弯，又顺着一条小路走下去，终于看见我的家。一排排破败的铁皮房屋。有许多扇门。厕所和厨房共用，在最外端。中间的屋子是个杂物间，最里边的屋子最大，却被分成了三部分。大门由台阶走上去，正对着两张简陋的办公桌和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同时左右两边各用木板隔成了一定的空间并安装了木门，左边的，是姑妈和姑父的房间，右边的，是父母的房间。后来又多了一个我。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而我就睡在中间。
我伴着清晨的雾气从小路那头走来，看见女人倚在最里边屋子的门槛上，身穿一袭白色的连衣裙，黑色的皮鞋。扎两只低低的马尾辫，看起来亦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她不停的冲我微笑，然后自然的牵过我的行李，带我进房间。
那天晚上，她给我洗澡，换了新衣服，让我看着她炒菜。睡觉的时候，我躺在她和父亲中间，那张床带着微微的潮湿，软的凹了下去。我夜夜大哭不止，嚷着要妈妈。而这些插曲，大多都是姑妈告诉我的，我自己却好像没有半点记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在吵着要妈妈大哭的那些夜晚，我一定会留心父亲和女人的表情，我觉得好奇。
不过终究，我还是在渐渐的相处中，很自然的叫了女人阿姨，再慢慢的，又开始改口叫妈咪。忘记了任何的契机，只是单纯的开始认命，并在那些被逼过早的揣度世界的心里懂得了该如何笑脸逢源。其实在我觉得。妈咪是一个暧昧的词，它很洋气，亦可以代表母亲。但相比中国人传统称呼妈妈为娘，为母亲的说法，多少没了一些亲昵。
从小我便因这个体会而深深激动不已。
关于茜吭的故事，我越写越多，我从未想到过，那些在脑海里零星的片段组织成语言会是那么多的自言自语。我也不知道该说给谁听，谁会认真的看下来。在许多年以后，我或许真的学会了放下。
邻居家的那一对夫妇待我挺好，在渐渐熟络之后。他们承包者一块鱼塘，每天穿着湿漉漉的雨靴四处忙碌着，男人长着一张粗犷的脸，皮肤黝黑，胡子拉碴，偶尔他还会搬着一些蓝色的大桶四处收集者剩饭菜，用来喂猪。我就是在某一天男人正抱着蓝色大桶离开的时候跑进他们的家里，想要邻居阿姨带我去爬树。不料却听见一阵让人惊颤不已的**声。我莫名开始脸红。双手在门把柄上犹豫，只要轻轻一推，门就自动开了。
邻居家的女人迅速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抓起胸罩，她的短发变得凌乱不堪，被她推开的那个男人回过头来看我，抓起裤子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退到床沿边拿被子盖住了自己。许多年后我想起这一幕不禁觉得好笑，十分的闹剧。两个偷腥的中年男女被一个小孩当场撞见，也不知该是谁感到尴尬。我还傻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看到女人快穿好衣服了的时候我转身就往门外跑。不知为何，那时候我觉得她的表情特恐怖，也许会把我扔进她家给喂鱼了。
然后我就听见了邻居家男人隆隆的摩托车声，我飞快的跑回了家。后来我想吧，那天也许就是我救了她。因为那天晚上我十分的害怕，肚里装了个秘密就始终觉得惴惴不安。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素来八卦的姑妈。她睁着发亮的双眼问我：“真的呀”我郑重的同她点了点头。
“你什么都看到了，你把人家阿姨的胸也看了?"
我再次认真的点头。
“哎呦喂，她老公才出去一会她就搞上了啊，这女人姘头还挺厉害。全靠被你撞见了，要不然被他老公看见她可就没命咯。”
“那我爸怎么就还有命，他和阿姨的事？”
“他们不一样嘛!”
“为什么他们就不一样？”
“他们都快要结婚啦。今年年底1”
“什么？她们要结婚？在哪里？我一定要去搞破坏，我要转进阿姨裙子底下， 把她裙子剪得稀巴烂!”我两眼放光。
“傻吧你，你爸说了婚礼不让你参加的。”
“他结婚了我妈怎么办？”我突然认真想到。
“你妈不也是有男人的吗，由她自己怎么过咯。”姑妈耸耸肩。
“那我怎么办”
“你什么怎么办？不是判给你爸了么”
“我不跟爸，我要跟娘！”我又哭了。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在一咬一咬，浑身都没有力气。
姑妈又叹了一口气。说：“你个小孩怪可怜的，可跟娘有什么好，你妈没个钱，每个月还逼你同你爸要钱，你小的时候为了打麻将，混男人，都把你扔在别人家，饭都不喂。”
我一直哭一直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大人都是这样，都要在外面和别人搞。”
“……”
姑妈说不上来，这个话题最终在我不断的哭泣中结束。父亲过来抱我回房睡觉，我哭得浑身无力，却还是愤恨的朝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你神经有毛病啊。”他痛得开骂，把我扔在床上，面目狰狞。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妈妈！”我又一次跟他较劲。
“回你娘个头！”
后来，我学会了偷钱。偷钱的最初目的，是为了让他们生气，让他们害怕找不到钱了该怎么办。我一直知道的，在姑妈的旧席梦思底下有破了一个小洞，我有次看见姑妈鬼鬼祟祟的把成堆得钱藏进那里面。我便暗暗记住了。偷钱的时候我很大胆，他们大人全在中间的办公室，我径直跑到姑妈房里，从那个洞里找到钱，被一个黑色的尼龙袋包裹着的，厚厚的一大推。我也不知道该拿多少，很保守的，我拿出其中的一张毛主席，然后再把尼龙袋包好，放回洞里，在做这些事的期间，我脸不红心不跳，天生的贼一样。而偷钱的另一个目的，是关于学校的。
我爸送我去读的那所小学，是个贵族小学。我每天都要乘校车上下学，一天四次。在那个时候，深圳已经开始发展的很好了，本土的深圳人在某些方面总是存在着些优越感，他们热爱这片土地，他们看不起外地人，这种思想，上传下效，也就影响到了下一代。
我就是那个土拉巴叽的外地人，外地的乡下人。因此，我在学校总是被欺负。每一天痛苦的源泉从校车开始。
坐校车的人并不多，都是成群结队的。第一次坐的时候，姑妈在茜坑的路口送我。车子开起来的时候，我朝着姑妈害怕的挥挥手。那些男孩子似乎都很不善意，他们打开车窗，朝姑妈的背影用力的吐口水，然后嬉笑。女孩子们穿着好看的衣裳，斜着眼看我，不屑一顾。司机开着车，什么话也不说。
上车后我一直处于一种不知名的状态，我仍在门口傻乎乎的站着，不知道该找座位。那一瞬间，我很迷茫很害怕很孤单很无助，我甚至还想不出渴望哪个人可以带我离开。
我试图在中间的一个女生旁边坐下， 屁股还没碰到座位，那个女生便昂起骄傲的头，说：你觉得你配坐这里吗？
我被电击了一样直起了身子，周围哄堂大笑。最后，我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上，我死死的抱着书包，海绵坐垫被之前的男生拿矿泉水浇湿了。
我在的班级是二年（5）班，班主任是年经的满脸青春痘的女生。我的同桌叫张妍，一个短头发，脸白白的小姑娘，她喜欢吃零食，并且经常喜欢让我给她请客买零食吃。不给她买，她就不理我。那么，在这个班就没有任何人肯理我。可是我身上从来不带钱，家里人也没想过要给我钱，一天一块钱，五毛钱也没有。为了这点小事我妈曾在电话里无意间问起过，我如实回答了，然后我妈就很生气，她凶巴巴的让我把电话给我爸，说他们怎么连一块钱零花钱都不给我。我爸说她多管闲事，便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零花钱照样是没有，事实上，一块钱也并不能干什么。乘公车都不够，张妍让我请她的一次，就要好几块。言归正传，话说我身上总是没钱，所以对张妍同学的请客要求总是一推再推，今天说明天。明天说后天。是在拗不过她了，我就说，你先用自己的钱买吧，明天我再还你。
可是到了明天我仍旧没钱，一整天，张妍就都追在我的后面说要我还钱。说的烦了，我就说我的钱掉校车里了，放学在给你。我在想能躲多久就躲多久吧，一放学，我就脚底抹油一溜烟的跑掉了。不料还是被她找到了。张妍同学在校车底下用尖细的声音大声说：“胡星星还钱，胡星星还钱。”
我想找个地洞直接钻进去得了。我不能理她，因为我身上一毛钱也没有，越理越烦。张妍气急，就在校车底下哭了起来。这下我怕了，我说：明天吧，明天我一定还你，还请你吃东西。
于是我就偷了，偷了一张毛主席。为了张妍要的请客。为了经常赶不上校车的我，可以坐一回公交车，而不是徒步走很长的路，走到学校的时候中午都该下课了。
可惜在这个我答应了张妍的明天，张妍却没有来上学。校车也没有晚点。也就是说，我终于有钱了，却没地方使。于是放学后我走到了校门口的小卖部，鼓起勇气点了一个我垂涎已久的鱼丸，可是当付钱的时候，我递出那一百块钱的手突然有点自卑。卖鱼丸的大婶很新奇的看着我的一百块钱，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又叫来另一个大婶叽叽咕咕了几句，最后她伸手拿回递给我的鱼丸，说：小妹，鱼丸不卖了啊，你的钱我们找不开。
她把那一百块钱递回给了我。我转身失望的回到校车上，感觉我可以死在那背后的目光里了。
我开始后悔自己拿这一张钱了，我在校车上坐立难安。我翻遍了书包里的每一个角落想把它藏起来，可总觉得不踏实。就在这么磨磨蹭蹭中，校车很快的就在茜坑的口停了下来。我手里还捏着那没藏好的一百块钱不断的冒冷汗。更恐怖的是，我看见阿姨正沿着小路朝路口找来。
没经过多少思考的，我就假装欢快的张开双臂朝阿姨跑过去，然后一边跑一边顺手把手里的那一百块钱丢掉，管它丢哪里，反正就不想要了。
可是丢了之后我仍旧很不安，好像还有些心疼了。然后我又傻乎乎的牵着阿姨的手，找到刚才我丢钱的地方，说：我刚才好像在这里看到钱了。
然后捡起地上的一百块钱，又说：“咦，还真的是钱，你看是不是。”我强装着笑脸
阿姨不说话，她的表情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她说：你哪来的钱.
我吓得一腿软，就什么都招了。
招的同时我在想，但愿这会是我和她的一个秘密。她不会告诉我爸。如果她告诉了，那她就是歹毒的后娘，这也可以是我对她的考验。
结局是。我被我爸一顿暴打。那真的确可以称之为暴打。当阿姨和他说这件事之后，他就拦腰将躲在墙角我的抱起，找了根木棍锁了房门。那是我记忆中他打的我最凶的一次，打的全身都是棒印，打的我绝望。打的我还不知道什么是错。
然后他又打电话告诉母亲。说：你教的好女儿。来了没几天就学会偷东西了。
母亲在电话里和他吵，像以前他们还没离婚那样的吵，母亲说：是你自己女儿教不好，她跟我的时候她怎么都不偷啊。
父亲又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全是遗传你的
最后母亲在电话里哭了，她让我接电话，骂的我狗血淋头。她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我的心也很痛。像是被全世界遗弃了一样。
可是奇怪的，从这一年开始，我就再也不会流眼泪了。尤其是在学校里。至此以后，无论是被张妍孤立，还是在大庭广众下被狠出臭，亦或是被同班很多很多男生欺负，我都不会再哭。
母亲在电话里说了许久，我什么也没听清。我看着桌子上的台历，快圣诞节了。
第二天我在床上赖了很久，我求着姑妈说我不想去上学，手臂的淤青怎么也挡不住，也没钱请张妍吃东西。我只得不吵也不闹，只是蹲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僵持着时间。这时已经早上七点，再过十分钟，校车就要从路口开走了。姑妈无奈，只得回房间叫醒父亲，后来不知怎的又争执了起来。
“她不读就不读，要死就去死好了，和鬼一样，不去就不去。”父亲的声音隔着木板吼进我的耳朵，我觉得嗡的一声，不知道该干什么。
“还只是小孩，都是会犯错了，你自己也没好好教他。怨的了什么？”姑妈劝道.。
“我还要教她，我还要教她什么啊，我没让她一直跟着她妈长大去做 鸡就已经够意思了，我还要怎么教，我对她不好？这么小的小孩就会玩偷钱，撒谎，和她妈一个德行！”
“轻点，就在外面，小孩听见多可怜。”
谈话声戛然而止，接着又是一阵摔门声，我隐约预感到又将有场灾难来临，开始惊慌的时候父亲就像一阵风一样站到我面前，他的表情充满戾气，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当我们渐渐相依为命的时候，每每我在梦境中回忆起这画面，我甚至都难以相信那个清晨暴烈到想要将我碎尸万段的男人，我会叫他爸爸。
是的，后来我虔诚的选择重新相信，他所说的那句爱之深责之切。因为在逐渐明白生活并不是可以在想象中美好的时候，只能尽力的去妥协，寻找最好的方式让自己去相信。
长大后就会懂得如何爱惜自己，是疲惫也好等待时机也好,一个人若是为自己褪去了所有的棱角，她亦是可以多加幸福的。只是会变得更脆弱而失去斗志。
无论是何种生活，我一直就处在这二者的矛盾点。
那一个清晨父亲随手就抄起来了房门口的的拖鞋朝我远远的扔来，我没躲，只是打到我的左半边脸，啪的一瞬间就疼了，但不是特别疼，不比昨个夜里我哭得撕心裂肺。我低着头，不敢望他，喉咙里觉得苦涩，我想打电话告诉妈妈他打我，我想妈妈来接我回去，住垃圾场也好。尽管她昨夜在电话里骂的我狗血淋头，我还是十分想念她，我告诉自己，全世界她是爱我的。
“我叫你不去，我叫你不读，不想做人我就让你死好了。”父亲的第二**力又来了，这次的他拳打脚踢，原本蹲在台阶上的我被他翻到了地上，我记得，在我们原先的小城，在我的幼儿班门口，或者在哪家饭店门口，或者是在大街上，也是这样的他，总是淬不及防的将母亲当众打的浑身是伤，过往的路人们睁着一双不还好意的眼睛走过，他们看着我的母亲被打衣衫褴褛，鼻青脸肿，这个社会依旧能够冷漠的走掉。
那么接下来，就是轮到我了吧。那天清晨，我跌在陌生城市的土地上，我的家人是无比的陌生，身上的淤青凝固，我在恨父亲为什么不让我流血，流血多壮观呐，一切都可以在绝望中死去，就此结束。
是邻居家的女人救了我，其实自那天在她家撞见那一幕后，我看见她总是悄悄的低下头绕路而行，我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反倒是她，每次看见我都热情的来抱抱我，还给我去买吃的，带我去**，还让我爬他们家的无花果树。她尖叫着还穿着睡衣的从自己门口跑出来。一把把住倒在地上的我，然后同父亲说了很多好话，我被她带回家，身上的伤口被一一用紫药水涂了一遍。她的神态温柔，带着怜惜，我看得懂。
失望的是最后她也仍是要送我去上学，用不可商量的眼神告诉我，于是，我投降了。
果然的，我一回到教室，所有那些本地人家的孩子都带着鄙夷的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我已经迟到近一个小时了，我居然还有勇气回来。因为中途打断了教学我被数学老师罚站，张妍在底下偷偷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我，上面写道：你再不还我钱我就告诉老师。
我实在没办法，只得耍赖，我说：我昨天带钱了，可是你不在，这怨得了我么。今天我没带钱，你又来逼我。
也许是我的表请凶到了她，我看她的脸色竟微微有了怯意，然后想要张口的话语又迅速吞了回去，圆圆的脸被涨的通红。最后，她说，把你的凉鞋借我穿一天，我就算了。
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那双鞋是前几天阿姨买的，听说很贵，不过穿着倒也真的很舒服。墨绿色的鞋带上面有一个很可爱的蝴蝶结，穿着这双鞋走路，真的欢喜的好像快要飞起来一样。可是，谁让阿姨同父亲告状了，我发誓我再也不理她，她的鞋子我也不想穿了。
有的时候我在感慨，人的生活总是在某种奇妙的布局中有条不紊的走着。即使你如今的境遇有多难过，却总能遇见更雪上加霜的事。而事情的因果，又是那么的巧妙，也许是在未来的几天，甚至更长的十几年后，你的记忆总会重新和某一天，结合在一起。
那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张妍换回了自己的鞋子，却没有把我的鞋子还给我，她对我说：胡星星，我把你的鞋子弄不见了。就当你还欠我的钱好了。”
我说你掉在了哪啊，我得去找不回。
她漫不经心的手指向操场，说：诺。好像是那里吧，我跳完皮筋就不见了。
我光着脚，红着双眼跑到了操场上，
在我眼里，那就像是刚刚开始的，八十年代的深圳。
星罗棋布的小鱼塘，破败的棚式老屋，平素里穿着雨靴说话含糊不清的村民。四周还都是山，上面种着零星的芭蕉和荔枝。
林间小路上满是蒿草，我们家门前有一株低矮无花果树。
这些，我都还清楚的记得，过去的，像梦境一般。
那一年六半，第一次出远门。
在满是黄沙的一个地方下了车，时间是凌晨。我把行李箱搬到马路边然后安静的坐在上面，穿着母亲给我做的白色纺纱裙。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喜之郎果冻，从浙江一路傻傻的带上来，舍不得吃，勺子也给捏碎了。天空还很黑，街上没有行人，远处的楼房有依稀微弱的灯光亮着。我觉得有点冷。对着过往的车辆发呆，看车轮在黄泥地上溅起一层层的灰沙。
我不迷茫，也不慌张，一直都没有反应过来，我会过上怎样的另一种新的生活。我也没有思考。天微亮的时候，我还是听着司机走前的交代，乖乖坐在路边，被洒水车溅了一身泥，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我试图努力的回忆，我是如何度过的这漫长的车程，既漫长又短暂的车程。来一个一开始我讨厌的，让我不明就里的城市。
来接我的人终于来了。姑妈坐着小四轮的货车，从远远的地方拉下车窗同我招手，她欢快的叫着我的小名：星星，星星。
我呆呆的应了她，从行李箱上爬下来。
“哎哟，星星，终于接到你了唷。你怕不怕呀。”
我摇摇头。抱着我的果冻。突然有点口渴，我就把它拆了准备用嘴吸着吃。
“你叫我什么的呀，还记着吧。早时小孩的时候都是我带着你的哩”
“姑妈。”我说。然后用嘴吸了第一口果冻。我看她穿着黑色的劣质布料做的套装，那时候她还很瘦，剪着齐耳的短发，脸颊红扑扑的，很是亲切可爱。
“小鬼，还零食吃吃，你都不怕我不来接你的啊，等会把你带去卖了！”姑妈吓我。
她搬起我的行李，抱着我坐上车。这时候天空越来越亮，太阳隐约可以在远处看得到。我内心突然有种无力的情绪。我靠在姑妈身上，在车上睁大着一天一夜的眼睛后，终于有了点倦意。
“星星啊，记得啊，待会到了家里要叫阿姨。”
“为什么要叫阿姨？”
“傻瓜，那你不叫阿姨叫什么。人家和你爸要结婚了呀。”
“我妈让我别叫的，切，我就不叫。”我瘪瘪嘴，作出一副神气的表情。
“你妈妈是怎么同你说的，要你别叫阿姨？”姑妈突然来了兴致。她摸着我的头，意味深长的笑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姑妈是一个极其八卦的人。
但具体妈妈是怎么同我说的，我也忘了。一天一夜的车程，我莫名其妙的流了很多眼泪。昏昏沉沉后，那种难受的感觉在我脑海里如退潮的海水般抽尽，等待下一波的冲击。临走的前一夜，我躲在衣柜里死活不肯出来，母亲有气无力的在袋子里给我装了很多行李，还抓了很多零食，又塞给我一些钱。她好像同我说了很多话，又好像什么也没说。第二日清晨，我没有再哭，母亲却是红着眼睛，和她的男人一起送我上了车。我只记得，她让我到了给她打个电话。然后在车窗外不停的挥手。
“她就是让我什么都别叫。”我装着强硬的对姑妈说。尽管忘记了母亲是否说过这样的话，但我心里小小的愤怒告诉我，以母亲的名义拒绝这个要求，是应该的，是可以让我底气十足的。
“蛮让你爸给你一顿打。”姑妈捂着嘴笑，她又在狰狞的吓我。
这时候，天空已经全部亮了，我望着车窗外仿佛觉得太阳也跟着自己在慢慢移动。它在一栋又一栋高楼中隐藏着笑脸，发出美丽的温和的光，像油画一样均匀的涂在天边的一隅，让人陶醉。这样的日出，我看着很不安心。
车子不知道开了多久，渐渐路过许多宽阔的大街，那一栋栋的楼房光鲜亮丽昂首挺胸。我不禁有点惊奇，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姑妈有点得意的注意到我的举动，笑嘻嘻的说：“这个地方好看吧。”
我点点头。
又过了很久，路面又渐渐小了起来，变得弯曲。街边的早餐店已经开始营业，我有些饿，吃光了所有的果冻，不知不觉睡着了。
姑妈把我叫醒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茜坑。
那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由公路的某个端口切开，铺满了碎石子。我和姑妈下车后抱着行李，大约走了两个弯，又顺着一条小路走下去，终于看见我的家。一排排破败的铁皮房屋。有许多扇门。厕所和厨房共用，在最外端。中间的屋子是个杂物间，最里边的屋子最大，却被分成了三部分。大门由台阶走上去，正对着两张简陋的办公桌和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同时左右两边各用木板隔成了一定的空间并安装了木门，左边的，是姑妈和姑父的房间，右边的，是父母的房间。后来又多了一个我。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而我就睡在中间。
我伴着清晨的雾气从小路那头走来，看见女人倚在最里边屋子的门槛上，身穿一袭白色的连衣裙，黑色的皮鞋。扎两只低低的马尾辫，看起来亦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她不停的冲我微笑，然后自然的牵过我的行李，带我进房间。
那天晚上，她给我洗澡，换了新衣服，让我看着她炒菜。睡觉的时候，我躺在她和父亲中间，那张床带着微微的潮湿，软的凹了下去。我夜夜大哭不止，嚷着要妈妈。而这些插曲，大多都是姑妈告诉我的，我自己却好像没有半点记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在吵着要妈妈大哭的那些夜晚，我一定会留心父亲和女人的表情，我觉得好奇。
不过终究，我还是在渐渐的相处中，很自然的叫了女人阿姨，再慢慢的，又开始改口叫妈咪。忘记了任何的契机，只是单纯的开始认命，并在那些被逼过早的揣度世界的心里懂得了该如何笑脸逢源。其实在我觉得。妈咪是一个暧昧的词，它很洋气，亦可以代表母亲。但相比中国人传统称呼妈妈为娘，为母亲的说法，多少没了一些亲昵。
从小我便因这个体会而深深激动不已。
关于茜吭的故事，我越写越多，我从未想到过，那些在脑海里零星的片段组织成语言会是那么多的自言自语。我也不知道该说给谁听，谁会认真的看下来。在许多年以后，我或许真的学会了放下。
邻居家的那一对夫妇待我挺好，在渐渐熟络之后。他们承包者一块鱼塘，每天穿着湿漉漉的雨靴四处忙碌着，男人长着一张粗犷的脸，皮肤黝黑，胡子拉碴，偶尔他还会搬着一些蓝色的大桶四处收集者剩饭菜，用来喂猪。我就是在某一天男人正抱着蓝色大桶离开的时候跑进他们的家里，想要邻居阿姨带我去爬树。不料却听见一阵让人惊颤不已的**声。我莫名开始脸红。双手在门把柄上犹豫，只要轻轻一推，门就自动开了。
邻居家的女人迅速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抓起胸罩，她的短发变得凌乱不堪，被她推开的那个男人回过头来看我，抓起裤子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退到床沿边拿被子盖住了自己。许多年后我想起这一幕不禁觉得好笑，十分的闹剧。两个偷腥的中年男女被一个小孩当场撞见，也不知该是谁感到尴尬。我还傻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看到女人快穿好衣服了的时候我转身就往门外跑。不知为何，那时候我觉得她的表情特恐怖，也许会把我扔进她家给喂鱼了。
然后我就听见了邻居家男人隆隆的摩托车声，我飞快的跑回了家。后来我想吧，那天也许就是我救了她。因为那天晚上我十分的害怕，肚里装了个秘密就始终觉得惴惴不安。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素来八卦的姑妈。她睁着发亮的双眼问我：“真的呀”我郑重的同她点了点头。
“你什么都看到了，你把人家阿姨的胸也看了?"
我再次认真的点头。
“哎呦喂，她老公才出去一会她就搞上了啊，这女人姘头还挺厉害。全靠被你撞见了，要不然被他老公看见她可就没命咯。”
“那我爸怎么就还有命，他和阿姨的事？”
“他们不一样嘛!”
“为什么他们就不一样？”
“他们都快要结婚啦。今年年底1”
“什么？她们要结婚？在哪里？我一定要去搞破坏，我要转进阿姨裙子底下， 把她裙子剪得稀巴烂!”我两眼放光。
“傻吧你，你爸说了婚礼不让你参加的。”
“他结婚了我妈怎么办？”我突然认真想到。
“你妈不也是有男人的吗，由她自己怎么过咯。”姑妈耸耸肩。
“那我怎么办”
“你什么怎么办？不是判给你爸了么”
“我不跟爸，我要跟娘！”我又哭了。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在一咬一咬，浑身都没有力气。
姑妈又叹了一口气。说：“你个小孩怪可怜的，可跟娘有什么好，你妈没个钱，每个月还逼你同你爸要钱，你小的时候为了打麻将，混男人，都把你扔在别人家，饭都不喂。”
我一直哭一直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大人都是这样，都要在外面和别人搞。”
“……”
姑妈说不上来，这个话题最终在我不断的哭泣中结束。父亲过来抱我回房睡觉，我哭得浑身无力，却还是愤恨的朝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你神经有毛病啊。”他痛得开骂，把我扔在床上，面目狰狞。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妈妈！”我又一次跟他较劲。
“回你娘个头！”
后来，我学会了偷钱。偷钱的最初目的，是为了让他们生气，让他们害怕找不到钱了该怎么办。我一直知道的，在姑妈的旧席梦思底下有破了一个小洞，我有次看见姑妈鬼鬼祟祟的把成堆得钱藏进那里面。我便暗暗记住了。偷钱的时候我很大胆，他们大人全在中间的办公室，我径直跑到姑妈房里，从那个洞里找到钱，被一个黑色的尼龙袋包裹着的，厚厚的一大推。我也不知道该拿多少，很保守的，我拿出其中的一张毛主席，然后再把尼龙袋包好，放回洞里，在做这些事的期间，我脸不红心不跳，天生的贼一样。而偷钱的另一个目的，是关于学校的。
我爸送我去读的那所小学，是个贵族小学。我每天都要乘校车上下学，一天四次。在那个时候，深圳已经开始发展的很好了，本土的深圳人在某些方面总是存在着些优越感，他们热爱这片土地，他们看不起外地人，这种思想，上传下效，也就影响到了下一代。
我就是那个土拉巴叽的外地人，外地的乡下人。因此，我在学校总是被欺负。每一天痛苦的源泉从校车开始。
坐校车的人并不多，都是成群结队的。第一次坐的时候，姑妈在茜坑的路口送我。车子开起来的时候，我朝着姑妈害怕的挥挥手。那些男孩子似乎都很不善意，他们打开车窗，朝姑妈的背影用力的吐口水，然后嬉笑。女孩子们穿着好看的衣裳，斜着眼看我，不屑一顾。司机开着车，什么话也不说。
上车后我一直处于一种不知名的状态，我仍在门口傻乎乎的站着，不知道该找座位。那一瞬间，我很迷茫很害怕很孤单很无助，我甚至还想不出渴望哪个人可以带我离开。
我试图在中间的一个女生旁边坐下， 屁股还没碰到座位，那个女生便昂起骄傲的头，说：你觉得你配坐这里吗？
我被电击了一样直起了身子，周围哄堂大笑。最后，我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上，我死死的抱着书包，海绵坐垫被之前的男生拿矿泉水浇湿了。
我在的班级是二年（5）班，班主任是年经的满脸青春痘的女生。我的同桌叫张妍，一个短头发，脸白白的小姑娘，她喜欢吃零食，并且经常喜欢让我给她请客买零食吃。不给她买，她就不理我。那么，在这个班就没有任何人肯理我。可是我身上从来不带钱，家里人也没想过要给我钱，一天一块钱，五毛钱也没有。为了这点小事我妈曾在电话里无意间问起过，我如实回答了，然后我妈就很生气，她凶巴巴的让我把电话给我爸，说他们怎么连一块钱零花钱都不给我。我爸说她多管闲事，便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零花钱照样是没有，事实上，一块钱也并不能干什么。乘公车都不够，张妍让我请她的一次，就要好几块。言归正传，话说我身上总是没钱，所以对张妍同学的请客要求总是一推再推，今天说明天。明天说后天。是在拗不过她了，我就说，你先用自己的钱买吧，明天我再还你。
可是到了明天我仍旧没钱，一整天，张妍就都追在我的后面说要我还钱。说的烦了，我就说我的钱掉校车里了，放学在给你。我在想能躲多久就躲多久吧，一放学，我就脚底抹油一溜烟的跑掉了。不料还是被她找到了。张妍同学在校车底下用尖细的声音大声说：“胡星星还钱，胡星星还钱。”
我想找个地洞直接钻进去得了。我不能理她，因为我身上一毛钱也没有，越理越烦。张妍气急，就在校车底下哭了起来。这下我怕了，我说：明天吧，明天我一定还你，还请你吃东西。
于是我就偷了，偷了一张毛主席。为了张妍要的请客。为了经常赶不上校车的我，可以坐一回公交车，而不是徒步走很长的路，走到学校的时候中午都该下课了。
可惜在这个我答应了张妍的明天，张妍却没有来上学。校车也没有晚点。也就是说，我终于有钱了，却没地方使。于是放学后我走到了校门口的小卖部，鼓起勇气点了一个我垂涎已久的鱼丸，可是当付钱的时候，我递出那一百块钱的手突然有点自卑。卖鱼丸的大婶很新奇的看着我的一百块钱，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又叫来另一个大婶叽叽咕咕了几句，最后她伸手拿回递给我的鱼丸，说：小妹，鱼丸不卖了啊，你的钱我们找不开。
她把那一百块钱递回给了我。我转身失望的回到校车上，感觉我可以死在那背后的目光里了。
我开始后悔自己拿这一张钱了，我在校车上坐立难安。我翻遍了书包里的每一个角落想把它藏起来，可总觉得不踏实。就在这么磨磨蹭蹭中，校车很快的就在茜坑的口停了下来。我手里还捏着那没藏好的一百块钱不断的冒冷汗。更恐怖的是，我看见阿姨正沿着小路朝路口找来。
没经过多少思考的，我就假装欢快的张开双臂朝阿姨跑过去，然后一边跑一边顺手把手里的那一百块钱丢掉，管它丢哪里，反正就不想要了。
可是丢了之后我仍旧很不安，好像还有些心疼了。然后我又傻乎乎的牵着阿姨的手，找到刚才我丢钱的地方，说：我刚才好像在这里看到钱了。
然后捡起地上的一百块钱，又说：“咦，还真的是钱，你看是不是。”我强装着笑脸
阿姨不说话，她的表情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她说：你哪来的钱.
我吓得一腿软，就什么都招了。
招的同时我在想，但愿这会是我和她的一个秘密。她不会告诉我爸。如果她告诉了，那她就是歹毒的后娘，这也可以是我对她的考验。
结局是。我被我爸一顿暴打。那真的确可以称之为暴打。当阿姨和他说这件事之后，他就拦腰将躲在墙角我的抱起，找了根木棍锁了房门。那是我记忆中他打的我最凶的一次，打的全身都是棒印，打的我绝望。打的我还不知道什么是错。
然后他又打电话告诉母亲。说：你教的好女儿。来了没几天就学会偷东西了。
母亲在电话里和他吵，像以前他们还没离婚那样的吵，母亲说：是你自己女儿教不好，她跟我的时候她怎么都不偷啊。
父亲又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全是遗传你的
最后母亲在电话里哭了，她让我接电话，骂的我狗血淋头。她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我的心也很痛。像是被全世界遗弃了一样。
可是奇怪的，从这一年开始，我就再也不会流眼泪了。尤其是在学校里。至此以后，无论是被张妍孤立，还是在大庭广众下被狠出臭，亦或是被同班很多很多男生欺负，我都不会再哭。
母亲在电话里说了许久，我什么也没听清。我看着桌子上的台历，快圣诞节了。
第二天我在床上赖了很久，我求着姑妈说我不想去上学，手臂的淤青怎么也挡不住，也没钱请张妍吃东西。我只得不吵也不闹，只是蹲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僵持着时间。这时已经早上七点，再过十分钟，校车就要从路口开走了。姑妈无奈，只得回房间叫醒父亲，后来不知怎的又争执了起来。
“她不读就不读，要死就去死好了，和鬼一样，不去就不去。”父亲的声音隔着木板吼进我的耳朵，我觉得嗡的一声，不知道该干什么。
“还只是小孩，都是会犯错了，你自己也没好好教他。怨的了什么？”姑妈劝道.。
“我还要教她，我还要教她什么啊，我没让她一直跟着她妈长大去做 鸡就已经够意思了，我还要怎么教，我对她不好？这么小的小孩就会玩偷钱，撒谎，和她妈一个德行！”
“轻点，就在外面，小孩听见多可怜。”
谈话声戛然而止，接着又是一阵摔门声，我隐约预感到又将有场灾难来临，开始惊慌的时候父亲就像一阵风一样站到我面前，他的表情充满戾气，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当我们渐渐相依为命的时候，每每我在梦境中回忆起这画面，我甚至都难以相信那个清晨暴烈到想要将我碎尸万段的男人，我会叫他爸爸。
是的，后来我虔诚的选择重新相信，他所说的那句爱之深责之切。因为在逐渐明白生活并不是可以在想象中美好的时候，只能尽力的去妥协，寻找最好的方式让自己去相信。
长大后就会懂得如何爱惜自己，是疲惫也好等待时机也好,一个人若是为自己褪去了所有的棱角，她亦是可以多加幸福的。只是会变得更脆弱而失去斗志。
无论是何种生活，我一直就处在这二者的矛盾点。
那一个清晨父亲随手就抄起来了房门口的的拖鞋朝我远远的扔来，我没躲，只是打到我的左半边脸，啪的一瞬间就疼了，但不是特别疼，不比昨个夜里我哭得撕心裂肺。我低着头，不敢望他，喉咙里觉得苦涩，我想打电话告诉妈妈他打我，我想妈妈来接我回去，住垃圾场也好。尽管她昨夜在电话里骂的我狗血淋头，我还是十分想念她，我告诉自己，全世界她是爱我的。
“我叫你不去，我叫你不读，不想做人我就让你死好了。”父亲的第二**力又来了，这次的他拳打脚踢，原本蹲在台阶上的我被他翻到了地上，我记得，在我们原先的小城，在我的幼儿班门口，或者在哪家饭店门口，或者是在大街上，也是这样的他，总是淬不及防的将母亲当众打的浑身是伤，过往的路人们睁着一双不还好意的眼睛走过，他们看着我的母亲被打衣衫褴褛，鼻青脸肿，这个社会依旧能够冷漠的走掉。
那么接下来，就是轮到我了吧。那天清晨，我跌在陌生城市的土地上，我的家人是无比的陌生，身上的淤青凝固，我在恨父亲为什么不让我流血，流血多壮观呐，一切都可以在绝望中死去，就此结束。
是邻居家的女人救了我，其实自那天在她家撞见那一幕后，我看见她总是悄悄的低下头绕路而行，我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反倒是她，每次看见我都热情的来抱抱我，还给我去买吃的，带我去**，还让我爬他们家的无花果树。她尖叫着还穿着睡衣的从自己门口跑出来。一把把住倒在地上的我，然后同父亲说了很多好话，我被她带回家，身上的伤口被一一用紫药水涂了一遍。她的神态温柔，带着怜惜，我看得懂。
失望的是最后她也仍是要送我去上学，用不可商量的眼神告诉我，于是，我投降了。
果然的，我一回到教室，所有那些本地人家的孩子都带着鄙夷的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我已经迟到近一个小时了，我居然还有勇气回来。因为中途打断了教学我被数学老师罚站，张妍在底下偷偷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我，上面写道：你再不还我钱我就告诉老师。
我实在没办法，只得耍赖，我说：我昨天带钱了，可是你不在，这怨得了我么。今天我没带钱，你又来逼我。
也许是我的表请凶到了她，我看她的脸色竟微微有了怯意，然后想要张口的话语又迅速吞了回去，圆圆的脸被涨的通红。最后，她说，把你的凉鞋借我穿一天，我就算了。
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那双鞋是前几天阿姨买的，听说很贵，不过穿着倒也真的很舒服。墨绿色的鞋带上面有一个很可爱的蝴蝶结，穿着这双鞋走路，真的欢喜的好像快要飞起来一样。可是，谁让阿姨同父亲告状了，我发誓我再也不理她，她的鞋子我也不想穿了。
有的时候我在感慨，人的生活总是在某种奇妙的布局中有条不紊的走着。即使你如今的境遇有多难过，却总能遇见更雪上加霜的事。而事情的因果，又是那么的巧妙，也许是在未来的几天，甚至更长的十几年后，你的记忆总会重新和某一天，结合在一起。
那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张妍换回了自己的鞋子，却没有把我的鞋子还给我，她对我说：胡星星，我把你的鞋子弄不见了。就当你还欠我的钱好了。”
我说你掉在了哪啊，我得去找不回。
她漫不经心的手指向操场，说：诺。好像是那里吧，我跳完皮筋就不见了。
我光着脚，红着双眼跑到了操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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