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笔记 | 关于权力与校园性侵犯的划时代研究
文本档案
笔记名称： 性公民：一个关于权力和校园性侵犯的划时代研究（Sexual Citizens: A Landmark Study of Sex, Power, and Assault on Campus）
- 议题标签： 性暴力 (Sexual Assault) 大学性骚扰防治(College Anti-Sexual Harassment)
- 文献简介： 2500份问卷调查、151次深度访谈、超过三十人的调研团队——《性公民》这本学术著作出版于2020年1月份。赫希与可汗两位学者对哥伦比亚大学和巴纳德学院的本科学生进行了为期两年的研究，试图从整个社会的性观念出发，来理解性侵在校园中泛滥的原因。
01 议题背景
根据《性公民》的论述，美国的校园性骚扰防治政策以及反性骚扰运动存在一系列的局限：
- 过分倚重法律层面的保护和针对个体的惩罚，忽略对社会和文化成因的拷问；
- 执着于揪出少数几个极其恶劣的性侵惯犯，忽视了性侵其实可能发生在所有人身上，从而让更加日常、更加琐碎的侵犯和被侵犯没有得到关注与反思；
- 反性侵培训被形式化，仅仅依靠推广「积极同意」（affirmative consent）原则无法让学生有能力应对生活中关于同意和拒绝的种种复杂矛盾的细节。
02 研究框架
基于上述问题，作者们着重提出了三个概念来弥补当前反性侵研究和政策制定的盲视：
- 性方案（Sexual Project）：个体和社会如何理解性的意义，这一理解又如何影响人的行为。
- 性公民权（Sexual Citizenship）：性公民权的核心在于对于自己「性自主」的肯定和对他人「性自主」的尊重。在想要性的时候有权说要，不想要的时候有权说不要，并且也尊重其他人这么做的权利。
- 性地理（Sexual Geography）：性发生的特定社会场景和环境，以及在不同场景中弥漫着的不同的权力关系。
使用这些概念，这本书分析了校园文化和制度如何制造出各种基于阶层、年龄、性别、种族、性倾向、性魅力的特权和等级。学生之间不平等的关系由此而生，每个人所身怀的「脆弱性」（vulnerability）也因此并不相同，而这将为性侵的发生提供诱因。
03 研究发现
👉 作为日常生活的性侵
《性公民》一书中令人惊愕的发现之一，是大多数人在侵犯他人时，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身行为背后有强迫的因素——行为人往往误以为这是各方同意的性行为。
在以往的媒体热点里，占据公众注意力的通常是少数几个穷凶极恶、手段卑劣的性侵加害者，但对这些案例的单一关注却掩盖了日常生活中隐蔽的、无意的侵犯，它们更加普遍却受到更少的关注和反思。
令人深思的是，不少受访者在接受访谈时本想分享自己受害的经历，但却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也可能有过侵犯他人的行为。
这其中也牵涉到社会对不同性别的刻板认知：社会通常期待男性主动发出讯号，包括积极征询其他人的同意，而女性则只用说「不」或者保持沉默（即被视为同意）。这导致男性更难表达自己的拒绝，而女性也更难积极地提出自己的性需求。
换句话说，男性和女性被不均等地分配了「性同意」的责任。与直觉相悖的是，这种「性同意」责任的不平等分配并非是对女性的保护。男性作为发起者而女性作为接受者或拒绝者——这一设定默认女性的性是不完整的，限制了女性的「性公民权」。
这一套消极的、无欲望的、只能配合男方的女性形象逐渐被内化，让男性也带着对于女方「性公民权」的漠视进入到性关系中。但是，对性公民权的彼此尊重才是确保双方的意愿都能被承认的前提。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作者认为：学会积极地同意和学会说「不」一样重要。
当女性被侵犯时，人们总要先问：你说不了没有？这一种问法假设了女性应该永远回复「说过了」；假设了女性才是否决这一次性行为的主要责任人——别人扔来的炸弹，她得自己去拆除。但为什么ta们会被允许侵犯我们，直到我们主动反抗？暴力的大门被ta人打开，为什么反而是我们肩负起关上它的义务？
《知晓我姓名》（2020），香奈儿·米勒
👉 脆弱性的生产
不同人从性中追逐的目标是不同的。对此，作者将学生们的「性方案」（Sexual Project）分为五种类型：
（1）成为有技巧的性伴侣
（2）寻求愉悦
（3）寻找情感联结
（4）实现自我定义
（5）提升自我形象。
作者观察到，在哥伦比亚大学这一精英私立校园中，学生对于「优秀」的追求影响着ta们对性的理解。「性」变为一种能被他人认可的自我成就，而性伴侣的选择则直接关涉到自己在其他学生当中的地位和评价。人们似乎更关注通过「性」来达成的社会声望，而非性伴侣的感受和期待。性伴侣的年龄、财富、族裔、魅力、受欢迎程度组成了一个等级体系，在「往上攀爬」成为校园文化所传递的讯息时，处于权力下风的人更难行使自己同意和拒绝的权利。
这一等级折射着社会在其他维度上既有的不平等。在访谈中，每一位受访的黑人女性都曾有过被侵犯的经历，而黑人男性则普遍被当做「潜在的侵犯者」，这让他们遭受着更加严格的监控。这种内化的自我监控往往让他们在寻找性伴侣时也格外小心。性少数群体在通过性行为来实现自我身份的认同时，更有可能将自己置身于不平等的性和亲密关系中，但社会边缘的身份也会促动性少数群体用更加积极的行动来识别和制止性侵犯。
纽约高昂的租金和物价让空间资源成为另一个影响「性公民权」的因素，这也就是所谓的「性地理」。性往往发生在私密空间里，而掌握着独立空间的学生往往来自更高的年级或更加富裕的社会背景。这一权力渗透在空间当中，塑造着学生在性关系中的「议价能力」，以至于当经济势弱的新生进入高年级学生的住处时，会更难拒绝ta所提出的性要求。也有受访者因为深夜无法乘坐公共交通返回校园，又负担不起出租车的费用，而只能「为了有地方睡而发生性行为」。
书中举出了充分的例子以说明「性方案」与「性地理」如何交织在一起——当一个充满魅力的高年级运动队学生邀请一个没有性经验的、家里只有ta一人上了大学的低年级新生走进曼哈顿的公寓时，既有的权力模式便开始塑造ta们之间性互动的开展。
👉 推动改变的学术研究
从今年年初开始，《性公民》的两位作者就在全美各地进行新书分享。ta们不仅进入大学校园与社会学、人类学和性别研究系的专业学者交流，更是邀请大学生来参与活动和进行对话——赫希与可汗认为，ta们的研究对象同时也应当是研究的直接受益者。
两位作者还制作了这本书的教学提纲，让教育者能更加方便地将这本书应用于教学活动。可以说，这项研究从设计初衷到最终结果的呈现和传播，都体现出超越象牙塔的意图和推动广泛社会变革的努力。
这项研究所依托的SHIFT（Sexual Health Initiative to Foster Transformation）项目，背后也有哥大校方充分的支持以及对反性骚扰工作的大量投入。在一次网络活动中，两位作者提到，ta们有认识的学者也想在自己的校园进行类似的研究，但因为校方反应冷淡，无法得到足够的资源来推动研究，因此作罢。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充足的资源支持，这项研究也无法进行2500份问卷调查和151次深度访谈，无法招募三十多位研究助理深入校园活动的现场进行参与式观察，我们也无从了解「性侵」的日常生活肌理。
除了关注研究结果本身，我们或许也应当关注这项研究之所以能够成功的原因，以及这一套综合了校方的承诺与投入、学者的专业能力和社会关怀、校园反性侵组织的配合、社会团体的倡议等等因素的「学术&行动」模式。
作为校园空间的直接管理者，我们相信大学应当对营造安全平等的空间和保障学生的健康和安全负有责任。通过这本书来反观国内大学对频发的校园性侵的处理，我们不得不发问：中国大学做好准备直面房间里的大象了吗？
参考资料：Hirsch J., Khan S. Sexual Citizens: A Landmark Study of Sex, Power, and Assault on Campus.
图片来源： 封面底图来源网络，文章配图来源原文献。
笔记制作 | 肖万英 编辑 | 陆召袂 排版 |千钦
